看到李熙论坛上有篇谈论快乐的文字，试图以很私人化的体验来表达谁最快乐的普遍逻辑。底下甚至有人附和什么“知足感恩的人最快乐”云云。感概之余，忍不住借此引申一些自己的想法。
原文撇开一个人具体的生存处境，抽象地谈论快乐不快乐，我感觉这样的文字没什么意义。
俗话说文如其人。一个人的文字确实最能暴露出自己的三观。记得王朔还是谁曾经说过，“世界上最无耻、最阴险、最歹毒的赞美，就是用穷人的艰辛与苦难，当作励志故事来愚弄底层人。”当然我这里对事不对人，只是有感而发，专门针对那种整天把和谐快乐视作社会正能量，以此麻醉人生痛苦、回避社会矛盾的心灵鸡汤。所以我这帖子跟原帖已经关系不很大了。试想，一个天天找不到工作，天天为房租、水电或者婴儿奶粉钱发愁的人，哪来什么快乐？一个普通百姓连话都不能说，更不用说有冤无处伸了，哪来什么快乐？一边连说话都战战兢兢，一边眼看媒体上天天都是张维为、司马南之流颠倒黑白欺瞒天下。身处这样一个时代，有思想有主见的人，谈何快乐？一个像林昭、张志新这种为真相和真话都要付出生命代价的人，试问他们又哪来什么真正的快乐？
叔本华认为人生就是一场悲剧，就像钟摆似地永远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循环往复。海德格尔则直接告诉我们说，人不过是被偶然抛到这个世界上的存在者。可见人天生就是被决定了的、并且流浪无根的宿命。而佛教整个学说都建立在摆脱此岸痛苦的彼岸虚无之上。当然这些学说并不就是真理的代表，但不影响我个人觉得它们部分道出了人生的真相。
一个人永远无法以有限的生命穿越无限时空从而达成不朽之身，这本身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剧。所以快乐从来都是偶然的、短暂甚至盲目的，而痛苦则是必然并且是本质性的。生活的平庸枯燥和焦虑劳碌才是人类世界真正的常态。更何况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只是金字塔底的平民，不可能人人都是跻身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只有极少数人才配刀俎之位。尤其在一个现代文明尚未得到开化的前现代社会，民主法治、社会公平和正义经常都是民众的奢侈之物，更不宜过多灌溉和谐快乐的迷魂汤了。要知道强权为何总是有恃无恐？歪理邪说为何总能盛行一时？权力之不受约束固然一个方面；另方面，民众的忍耐沉默，尤其各种迷药鸡汤，动不动就宣扬盲目无根的和谐快乐，动不动就劝人满足现状、与世无争还不停地知足感恩，正是无数社会积弊滋生的另一个最大推手。
不妨设想一下，鲁迅要不是满腹牢骚，整天一嘴的负能量，而是一个和谐快乐、很容易知足感恩的人，就不会有什么鲁迅出现在中国的文学史上。一个人可以把快乐作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或生存原则，但千万不要以这种私人化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去贬低不快乐的人及其生活方式。比如像六星论坛某些人，就总是以有人在论坛上不快乐的情绪表达，进而讥刺其一定是现实中各种不如意以彰显自己混得风生水起高人一等。毕竟不快乐自有不快乐的理由，就如快乐也有快乐的缘由一样。
面对各自不同的生存处境，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有的人容易知足，容易感恩，有的则选择对抗，选择批判，甚至宁为玉碎。把偶然的、盲目无根的表象化的快乐，当作人生的全部，当作每个人应有的生活方式，上升为“谁才是最快乐人”的逻辑，甚至上升为我们这个社会应有的正能量，最容易滋长人们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思想，在随顺大流甚至主动屈从环境和权势的过程中，彻底丧失自我的精神独立，丧失对社会现实改变超越的主观动能，丧失思想的活力，丧失批判的清醒。正如前面所说无数社会积弊最大的推手，那种看起来快乐的人，其实恰恰看不清任何社会矛盾的本质；很多人明明就是被掠夺被压榨的不幸者，明明毫无快乐的客观条件，偏偏沉湎于毫无理由的、偶然的自我满足，并且反过来讥刺、批评那些因不快乐而不满抗争者。这样的人越多，自然也因越容易被权力驾驭而讨得喜欢，社会问题也就越容易得到掩盖。然而最终因社会矛盾爆发而被痛苦地反噬的，也必定就是他们自己。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能超然身外。
这才是每个人最大的不幸，也是国家民族最大的负能量。可怕的是这种毁灭性力量，反而总是以快乐和正能量的面目示人，让你在欢声笑语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4-11-4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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