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等一行三人走了几日，颇感疲累，打尖休息。文轩与路独行谈及许多武林掌故，拊掌大笑。吴童听着也觉有趣。
“扑啦啦”一声响，天空飞下一只信鸽，脚上缚着纸条。路独行一读之下，大惊失色道：“糟了！文老弟，‘海上花’不用去了，我要立刻回终南山！”文轩、吴童接信一瞧，也栗栗危惧。文轩道：“宫主她……她竟突然之间，大举攻入中原！”吴童道：“这一下发难，可打了大伙儿个措手不及！”
路独行道：“她竟抛却射月击星掌，改练妖月功，还将这功法作为奖赏，每个得力手下均得传授一招半式，战力大增，邪气冲天！我即刻回去整顿队伍。就算是昔日的义妹，我也要大义灭亲！吴童小兄弟，你回点苍，叫文斌掌门通知各大门派，商议对策，小心提防！文老弟，你的担子最重！”文轩道：“我？”
路独行道：“妖月功乃古往今来第一大魔功，阴寒无比。要与之对抗，唯有大紫阳掌。你内力浑厚，又有赤焰剑在身，正是练此神功的不二人选。我见识有限，无法教你如何修炼，但你师父姚前辈却正是当世唯一会使这套掌法的人！他不愿出山，势必会传你神功，你这就回华山去，要紧要紧！”文轩喃喃地道：“这么说，我岂不是要与宫主为敌？”路独行急道：“老弟糊涂！这当口还说这些？快找你师父去！”迈步就走。吴童想了想道：“文兄还是先去华山，一切请姚老前辈示下。在这儿空想，于事无补。小弟先回点苍，禀告师父！”一拱手，大踏步而去。
文轩掉转方向，走向来路，心里七上八下，五内如焚。行了三四日，来到一座集镇，见有新出的《武林史》，便买了一册来读，见那余厌秋写道：“初，灭四川唐门；既而灭藏边雪山派；又灭湘西排教。‘海上花’荡平三门派，震动天下！吾观梅依寒用兵，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毫不为‘海上花’教众着想。暴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眼下虽势如破竹，一月内便会兵疲将垮。其与各派争雄者，犹杀人亦复自杀也。”文轩合上书册，更增了几分忧急。
上得山来，拜见姚亦然，将严峻形势一一禀报。姚亦然出神半晌，慢慢地道：“变起仓促，委实难防。黑云压城城欲催，文斌、照虚、色澄、色篱、挽静五人联手，也难抗妖月功的阴狠。”文轩道：“路独行说有一门大紫阳掌……”姚亦然听了，脸上肌肉一跳，瞬间又回复漠然，双手下意识地抚着古琴，只是曲不成调。房内传出一股药香，文轩忙道：“哎哟，药开了！”姚亦然道：“不必喝了。”文轩道：“那可不成！”径自跑进房去倒药，又出门服侍姚亦然喝下。
姚亦然一语不发，却一直打量着他，服药后眉头一皱，向后倚在树上，良久方道：“大紫阳掌是昆仑派无上奇功，修习者本身需是打通任督二脉的高手，这一关你是过了。如今难在另一关上。当年我练这功夫，是凭自身，一点一滴地修聚了一十四年。但眼下梅依寒来得甚快，你就不能像我这般地循序渐进。要想速成，便得三个大高手一齐出手，炼化赤焰剑，将纯阳刚猛之气注入你体内，此后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再依此图谱练习掌法。”
“啪”的一声，一本秘籍落在文轩面前。文轩不看秘籍，却一直怔怔地盯着姚亦然。姚亦然道：“文轩。”文轩回过神来道：“师父，你说什么？”姚亦然甚为恼怒道：“这时候你还分心两用？”文轩忙领责道：“弟子是觉得，短短几日，您好象瘦了许多！”
姚亦然一愣，将秘籍拿起，塞入文轩怀内：“绝世武功当前，你不看它，却来关怀为师。为师有你这般心地淳良的佳弟子，也算老怀弥慰。”文轩大是惶恐：“师父言重了，徒儿关心师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姚亦然一手搁在琴上，一手拍了拍他，悠悠地道：“并非每个做徒弟的都如你这般。当初卢邻嘘寒问暖，殷勤倍至，而他本人也确是文武兼资，我便传了掌门之位于他。谁知他一朝权在手，便以掌门人身份威逼我传他大紫阳掌，更大胆向我动手。我一招击得他口吐鲜血，他才打去妄想，恨恨而去。你瞧，他也是我的亲传弟子，可没半点把我这师父放在心上。可惜那时我已是‘元老’而非掌门，照门规不能再拿他怎么样。”
文轩道：“师父跟我相处多年，始终不肯收我为徒，也是为此？”姚亦然点了点头道：“我就怕重蹈覆辙，养虎遗患。”文轩道：“师父刚才说另一关难过，不知其意何指？”姚亦然道：“卢邻、挽如已死，色空下落不明，梅依寒是对头，名门正派中，称得上大高手的，只剩下照虚真人和你大哥文斌。要炼化赤焰剑，助你速成大紫阳掌，尚缺一人。”文轩道：“您呢？您破敌只出一招，不是比我大哥更胜一筹吗？”姚亦然虚弱地一笑，身子一晃，扑在琴上，顿时血染琴弦。
文轩大吃一惊，上前相扶，姚亦然苦笑道：“我破敌只用一招，那是因为我使不出第二招。”文轩傻在当地。
姚亦然道：“二十年前，邪派最强的七位高手鲁东七虎与少林派因事失和，动起手来。少林四大金刚与之激斗三日三夜，十一人都危在旦息。正邪两道、各门各派都来求我相救。我不得已，动用大紫阳掌把他们强行分开。那是以我一人之力镇压十一位一流高手。这一战固然让我名满天下，却也大伤我的元气，武功几乎尽废。此后每次与人交手，我都只出一招，一招过后，内力垂尽，便会露馅，想要再出一招，便得有一个月的调理。”他说到这里，咳了几声，喘息着道：“文轩，你可知道一个被视为至尊的高手，明知自己名不副实，却要遮遮掩掩的那种痛楚？可知我数十年来提心吊胆，只怕被人揭穿，这几千个日日夜夜，是如何的苦熬苦捱？”
文轩扶着他，神色悲凉，万料不到师父还有这等苦衷。姚亦然道：“江湖风波四起，常有人求我主持公道，我有心无力，只好装作不屑理会，最后隐居华山，不见外人。你练这大紫阳掌，步步艰危，为师虽万般地想要帮你，可惜却只剩下一副吓吓人的空架子！”
文轩含泪道：“师父，这个秘密，你何必要说？你若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晓。”姚亦然笑了笑道：“好孩子，你是我至亲至近之人，况且今日我已油尽灯枯，还守着这劳什子的秘密做什么？为师装了一辈子，不想再装下去啦，我……我真的很累啊……”文轩望着琴弦上的血珠，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弦上。姚亦然摸摸他头发，微笑道：“你……宅心仁厚，按说会有好报。可是三大高手只得其二，就算色篱、色澄、挽静合力，毕……毕竟不及一人的收放自如。这件事……我好生放心不下……你……你……”手一垂，声息全无。
文轩自幼得他抚养，这些年来他外表淡漠，而一招一式，一饮一饭，其实都细心呵护，此时思及，不由得痛哭失声。他到华山附近的集镇买了棺木回来，按礼停灵七日，焚化黄纸，这才动土安葬。临下葬前，见姚亦然面色如生，似在安睡，忍不住又要流泪，心一狠，合棺盖土，急奔下山，更不回顾。
他来到点苍，与文斌相见，告知姚亦然噩耗，文斌甚感愕然。说起大紫阳掌之事，文斌叹道：“你是赤焰剑的主人，理所当然要由你去练。可叹正派人才凋零，人数难齐！你在华山这几日，‘海上花’长驱直入，连破崆峒、青城诸派。梅依寒的妖月功以一当百，无人接得了她三招！现下她越逼越近，已到终南山一带。咱们逼于无奈，只好冒险一试，用三才阵法为你速成大紫阳掌！”
这段时日各派首脑齐集点苍，文斌便将众人带入密室，脸色凝重地道：“三才阵法需要三人同施，我占‘天’位，照虚真人占‘地’位，‘人’位暂缺，只得请色澄、色篱、挽静几位共同执掌。”众人应了。文斌等五人将文轩围在中心。
文轩在腰间一拍，赤焰剑飞上半空。身周五大高手各出一掌，指向神剑。那剑在空中旋转，却不落下，色泽渐红。众人知道到了紧要关口，盯着那神剑，额上出汗。蓦的里“铮”的一响，神剑红光淡去，掉在地上。照虚真人道：“炼剑失败，非同小可，这却如何是好？”
色篱大师对文轩一直不存好感，但他一禀至公，此时也自焦急。挽静歉然道：“总是我三人功力不济，如果挽如师姐在此，必能成功。”色澄也道：“色空方丈若在，也可以与文掌门、照虚真人配合无间了。”文轩抚着赤焰剑，轻声道：“你若有灵，就当庇佑我大功告成！”抬头道，“各位前辈，咱们再试一次如何？”
“这般试法，一千次也是无用。”
色篱怒道：“是谁出言不逊？”一抬头，见是《武林史》的作者余厌秋。他何时进入密室，竟无一人发觉。色篱抑住怒火，转而想到，他如出手，足可与文斌、照虚真人鼎足而三，不由大喜。当真是人同此心，场中众人，全都喜上眉梢。文斌道：“如得‘惊天一笔’相助，大事可成，苍生有幸！”余厌秋向前两步，占住了“人”位，道：“厌秋躬逢其盛，幸也何如。”
三人围住文轩，色篱等另外三人在旁护法。文斌使动点苍派碧针掌法，一掌向天；照虚真人也是掌心向天，却是武当派绵掌；余厌秋则以指作书，虚写虚划。文斌掌法清奇刚猛，照虚真人质朴绵密。三人中以余厌秋的指书最是好看，恰如孙过庭《书谱》所说，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真有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异，鸾舞蛇惊之势，雄强中透出俊秀，如武士之姿而兼文人之态。三股内力相激相荡，“嗤嗤”声大振。蓦然间赤焰剑腾跃而起，剑光暴涨，红气满室。文斌喝道：“文轩，真气流转，千万不要停滞；心有所注，万万不可分心！”
“嗖”的一声，神剑化为一道红光，从文轩眉心间钻入。文轩宛如身入熔炉，汗湿重衣。余厌秋一指点在照虚真人背上，照虚真人身子一斜，一掌拍在文斌后心。文斌导引二人内力，加上自身功力，“轰”的一掌印在文轩心口。这一掌竟发出炸雷般的巨响，色篱等都吃了一惊。文轩上身摇晃，汗下如雨。
挽静师太关切地道：“怎样了？”色澄道：“至少还有一天！”挽静师太道：“一天后内功有成，还得修练掌式，文少侠就算悟性过人，至少也有四五天的耽搁。‘海上花’日进千里，咱们来得及吗？”色篱傲然道：“师太不必担忧。少林、武当两派已布下罗汉大阵和真武剑阵，阻住了‘海上花’的主力。”色澄道：“可是梅依寒亲自率领的前锋精锐，只怕峨嵋派抵挡不住。”挽静道：“贫尼最怕的也是他们突破了峨嵋这一道防线。”色篱淡淡地道：“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走一步看一步，只盼神功早成，敌人缓至。”
终南山下，两军对垒，一面是训练有素的“海上花”教众，一面是只会粗浅武功的“反派”。“海上花”那边乌压压一片，人数几乎十倍于“反派”。冷斯花提真气喝道：“螳臂挡车，自取灭亡。念在路独行你当初曾与我结义，现在退开，还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近来“海上花”内部颇有流言，说“宫主不是宫主，乃是别派高手假扮”。冷斯花特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昔年往事，以显示她的的确确便是梅依寒。路独行内功平平，声音不能及远，只得说一句，让苏三皮代他用“千里传音”传送一句道：“当日你肯跟我这武艺低微的乡下人结拜，说我心地好，是条汉子，足见你是个超尘脱俗、不能以寻常眼光测度之人。怎的如今也做起一统江湖的大梦来啦？劝你回头是岸，两家休兵，对你对我，对千千万万同道，都是大福气。”冷斯花心道：“废话。此人谈吐平庸，内劲细弱，真不知梅依寒怎会与这种人结义。”更不多言，手一挥，教众潮水般涌了上去。
路独行没想到她说打便打，怕手下出其不意的吃亏，传令后退。苏三皮忙阻住了道：“这时一退，全军溃败。只有跟她力拼，或有一线生机。”路独行左右看看，道：“那得死多少人哪！”三皮波道：“教主，战场之上，没有仁义好讲。咱们以少对多，拖住‘海上花’，所做的本来已经是大仁大义之事了。”路独行叹了口气，道：“听你们的吧。”
苏三皮、三皮波各指挥一路人马，左右散开，呈半月形，人来人往，内含五行生克变化。冷斯花不管对方布什么阵势，只是仗着人多，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得蒙她传了邪功一招半式，出手不凡，被她一味督促，疾冲猛打，遇有顽抗者，便以妖月功亲自击杀。
路独行武功虽然不济，但比起普通士卒，自要胜过许多，因此手提大刀，在人丛中杀进杀出，一时竟未受伤。
初时“反派”倚仗精奇阵法，颇能以弱敌强。但时辰一久，毕竟好汉敌不过人多，渐渐支持不住。路独行边打边喊：“家有妻小的兄弟们先退。”喊了两遍，竟无一人离队。眼见手下越打越少，残肢满地，鲜血四溅，断刀乱飞，呼喝哀号遍于山野，路独行虎目流泪。
凭着一股犷悍凶狠之气，“反派”竟然硬撑到了晚间。天色一黑，优劣之势逆转，终南山的情形“反派”熟极，“海上花”却一无所知。苏三皮抓住时机，挥兵掩杀；三皮波则频以疑兵之计，虚张声势，扰乱对方军心。时近三更，冷斯花无奈，只得鸣金收兵，专等次日朝阳初生，肃清残敌。
山巅上，路独行与苏三皮、三皮波苦中作乐，正自小酌。所谓“小酌”，喝的仍然是清水。三人身上都带了伤，路独行右臂扎着绷带，三皮波是左肩轻伤，苏三皮额头上一条血口既大且深，斜斜延伸到下巴，所幸歪向一边，未曾触及咽喉。几人中除三皮波说两句不咸不淡的散话，唯闻杯筷碰撞声。这一次的“宴席”未曾设在大厅，却把一张大圆桌抬到了室外。月色皎洁，夜风徐来，遍山都是树木花草的清香。
路独行强打精神笑道：“来，我们放怀吃喝，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苏三皮道：“景色虽美，只恨这一轮鬼月亮败兴！”三皮波道：“哥哥是说妖月功？”苏三皮道：“可惜我们损折太多，不然深夜奇袭，未必便输。”三皮波道：“哥哥固然深通兵法，但实力悬殊过大，纵然奇袭，也不过多赚几个敌兵而已。”
路独行笑了笑道：“我组建‘反派’，时候不长，得两位长老倾心相助，才能勉力支撑。三位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独行心中有愧。”苏三皮忙道：“教主说哪里话来？！”路独行摇手说道：“武林正派一面主持正义，一面却打自己的小算盘，不无私心。譬如少林派是大地主，良田万顷，租给农户；武当派将粗浅的养生调息、制炼丹药之法，转授给怕死的豪门富户；点苍派在各地开设武馆，授艺挣钱；峨嵋金顶也开放部分庵堂，供百姓拜佛许愿，捐银捐物。昆仑派就更不必说了。五大正派尚且如此，那二、三流的小派就更利欲熏心。我建‘反派’本意是想一反陈规，走一条与众不同之路，只顾公理，对私利完全不理。”三皮波道：“那是教主胸襟高古，事事以黎民为先。”路独行道：“可那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到头来只苦了兄弟们。”
苏三皮刚要插话，路独行又道：“如今‘海上花’已然逼近，而文轩老弟的奇功尚未大成。在这个当口，就得有一个不怕死，不计本门利害的帮派，豁出性命，缠住‘海上花’，和它硬拼！”三皮波抢着道：“不错！一夫拼命，万夫莫当，阻住他们一刻就好一刻。”路独行道：“白天我一时心软，几乎误了大事，幸得两位长老点醒了我。明日我是再也不言退了。”
苏三皮道：“明日这一役下来，‘反派’名垂青史，只是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能共聚一桌了。”三皮波笑道：“那又有什么干系？到了阴世，咱几个仍是这般自在快活。既然‘反派’的路在阳间行不通，不如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杀他个天昏地暗，阴阳不知！”路独行热血沸腾，哈哈大笑，眼中却流下热泪。手下刚好送来一笼新出炉的大饼。路独行道：“明日全派下山，决一死战！兄弟们，我们再吃一回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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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4-12-22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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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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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19 13: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