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5-1-16 10:27 编辑
老城区位于小城的西边,是直接靠近大海的地方。原住民最早以捕鱼与贩卖鱼虾为生,几乎家家门口都有渔网,海漂子一类的东西。稍微成功一些的人家有船,每天凌晨三点钟,各家沉重的木门“吱嘎”一声被打开,男人们拎了沉重潮湿的水叉子,陆陆续续走向海边。太阳在云层深处睡着,黑色的夜还未离去。木帆船刺耳笨拙的划桨声刺破宁静与海平面,黑色的海水似深渊,张开双臂拥抱勇敢的出海者。此时的村庄也在醒来。炊烟爬上青色的屋顶,门前屋后的大柳树上鸟儿开始嘈嘈细语。靠海而居的人,对柳树总是情有独钟,家家门前都要伫立上那么一两棵。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女人们是神一般的存在,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不用休息。把公婆、孩子、男人都安置归位之后,便三三两两去往海边,捡拾退潮之后的海产品,拿到市场上换几个零花钱。如果天气晴好得不像话,她们就必须要坐下来补网了。线梭子在她们手中如同云中的燕子般灵巧自如,她们受尽海水与阳光侵袭的糙手,不仅不粗糙,反而如花一般不断绽开,收拢。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是傍晚,船与男人一同从海深处归来。他们的影子在海平线上一点点浮出来的时候,孩子们就都成了窜天猴,在人群中上蹦下跳,呐喊,呼唤,向同伴们炫耀并指认着自己的亲人。收成好的男人们一脸骄傲地将粗壮的绳子扔到海滩上,孩子与女人争相去捡拾。男人们粗犷的笑声比海浪更激荡,震得一整个弥散在海滩上的鱼腥味都起伏翻滚起来。比亲人更急切的是鱼贩子们,船还未停稳,他们就一窝蜂地跳上船,抢夺战利品。也有收获寥寥无几的,或许因为不好意思,或许想着再拼一拼,他们远远地落在大队伍之后,等到鼎沸的人声快要消失时才迟迟出现。但无论何时归来,海滩上总有一两双执着等候的眼眸。慢慢地,一切平静下来。大海眨着它幽深的眼眸,缓缓地游向另一个有归客,有期盼,有欢呼的港口。
我时常在时间的渡口回味并反思文明进步的意义。这些传统生活方式的消失,带来的到底是什么?是如今脆弱不堪一击的灵魂城堡么?是再也经不住拷问的道德底线与理性么?如果说有些牺牲是社会进步或者进化的必须,那么这样的遗失,是否是我们所没有预想到的呢?
昨日再次回到老城区。最大的感觉是空旷。我习惯性地望了海边一眼。破旧的老楼房、落光叶子的矮树木、一闪而过的红色“拆”字、斑驳掉色的灯牌,连无法隐藏抹去的海腥味都没有了。这种注定要隐入时光与历史深处的物件与日子,早已次序退出这个世界。如同这个老城区,为了不被莱州吞并,曾被划为市政府驻地。但东城区作为一直以来的政务与消费要地,却迟迟不肯让出真正的舞台。计划在试行时期遭遇了各种的瓶颈,最终悄没声息地流产。而东、西城区的称谓却从此流传开来。
老城区被称为西城区,最早的称呼是龙口,以央格庄与矶砪岛的海产品最出名。矶砪岛曾有军队驻扎,海产品更是出名,当地的贩子与当地的海霸多据守此地。有礁石与海滩,有历史遗迹,还有天然形成的礁石洞府。这些,也消失了。包括我从小玩到大的音儿山。平民总要为某些愚蠢错误的环境破坏买单。一个或者两个错误的决定,失去的不仅是原生态美丽的家园,还有充满历史与典籍的河流山川。
离开老城区时,甚至不敢回望。不仅仅是心痛着那些历史与往事,也心痛着它的衰落与颓废。新城区日日歌舞升平,日新月异,而老城区,在苟延残喘的同时,还要继续接受某些错误决策带给它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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