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啊哩哩啊 于 2025-7-25 13:02 编辑
三.与兰言的探讨
座有兰言: 诗经与楚辞给我最大的区别,诗经也好,楚辞也好,主要因素无非三样,诗、乐、舞,但排列次序在诗与辞之间有所不同。诗经分类虽然多,说到底主要目的是汇报成绩,所以更多关注文字,内容为王;而楚辞更多的目的是取悦与许愿,自己做得如何不是很重要,主打一个讨好,所以更多关注感觉,情绪为先。杨荫浏老先生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中曾对《诗经》中出现的乐器进行了统计,29种乐器中击乐器有21种,吹奏和弹弦的仅8种。这个配置给我感觉,诗经的乐器更注重控制节奏,而楚乐,从曾侯乙编钟这一个乐器就可以一窥其盛大,这是可以跨越一个八度,几乎能奏出完整的十二个半音的乐器。所以,无论从功能来看,还是从乐器来看,个人感觉,诗经可能更多是颂读,音乐地位相对弱,而楚辞是乐舞,音乐地位更强一些。 ---------------------------------------------------------------------------------
首先,我赞同兰言说的,诗经以内容为王,楚辞更有关注感觉和情绪。而从另一层面看,诗经表现出了高度的理性,赋比兴的表现手法,其实就是陈述,隐喻和移情,在其后是对社会事实的态度和评判以及情感寄托。隐喻就是通过相似性让抽象的观念变得具体,变得可以用生活的经理解。因此,经孔子删编的《诗经》表现出了现实主义色彩,这也是儒家的基本特质之一。
而楚辞则塑造了一个象征性世界,将具体的东西抽象化。在这个象征性世界里,事实不重要,秩序不重要,理性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情绪,是信仰,是精神的皈依,是对超验的神秘的不可知力量的崇拜。因此,读楚辞可能难以从词句上把握,而需从整体上理解。在这个整体中,意象纷呈,有各种情感和理念的投射,有巨大的想象空间,也就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
我总感觉《诗经》和《楚辞》背后的文化精神,有点类似尼采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
而在音乐表现上,从《周礼》以及一些文献记载上来看,我觉得《诗经》的吟唱以节奏引导,显示出了很强的层次感:颂,大雅,小雅,风都有不同的曲调,音高也有规定,例如,《周礼。春官宗伯。大师乐/小师》里就记载:“乃分乐而序之,以祭、以享、以祀。乃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乃奏大簇,歌应钟,舞咸池,以祭地示;乃奏姑洗,歌南吕,舞大,以祀四望;乃奏蕤宾,歌函钟,舞大夏,以祭山川;乃奏夷则,歌小吕,舞大濩,以享先妣;乃奏无射,歌夹钟,舞大武,以享先祖”。“黄钟,大吕,大簇,应钟,姑洗,南吕,蕤宾,函钟,夷则,小吕,无射,夹钟”就是在宫商角徵羽五声基础上形成的十二律吕,在一个八度音程里包含有12个半音。除了祭祀,宫廷宴乐也有专门的音乐调式。因而,《诗经》里的风雅颂其实都有不同的配乐乐器和演唱调式及音高标准。
《礼记·明堂位》记载:“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于太庙,升歌《清庙》”。《清庙》这首诗排在《诗经。颂》的首位。又根据《礼记。乐记》记,“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也即唱起来配乐的乐器主要是瑟,节奏舒缓,一唱三叹,调子拉得很长,所以有“遗音”。
而根据前述的《周礼。春官宗伯。大师乐/小师》的规定,“乃奏无射,歌夹钟,舞大武,以享先祖”,则祭祀先祖周公的音乐调式应该是无射,歌唱的调式应该是夹钟。根据宫商角徵羽(对应简谱12356)与十二律吕以及西洋十二平均律的对应关系,则无射应该是“清羽”调,即简谱6(啦)为主音,升A降B调;夹钟为商调式,简谱2(唻)为主音,升D降E调。我们可以想象那场面:伤感但富有力量的乐曲开场,献祭后,歌唱高亢激越终又归于悠远。这就以音乐体现出了慎终追远,祭尽其诚的理念。
羽调式音乐有《梅花三弄》《二泉映月》,歌曲有《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等;商调式乐曲有《春江花月夜》《阳关三叠》,陕北民歌里有很多商调式歌曲,比如《绣荷包》。而从这些乐曲的调式,结合中国民乐的“逐级而上,盘旋环绕”的音高变化特点,我们应该可以猜得出春秋时祭祀周公演奏乐曲的音乐风格和所唱的《清庙》的旋律。比如,商调以2为主音的曲子,《清庙》前四句的音调就可能是 2353 5312 3565 3312(我瞎猜的,不作数,哈哈。看兰言有音乐造诣,瞎嘚瑟一下抛砖引玉。这方面我不在行)
楚声本来就富有感染力。《诗经》里没有收录楚风,但楚国的民谣民歌其实也不少。
像《接舆歌》: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还有《沧浪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渔夫歌》: 日月昭昭乎侵已驰,与子期乎芦之漪。 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 事寖急兮,当奈何? 芦中人,岂非穷士乎? 读这些诗,可以感受到楚人的狂傲不羁和率性而为,从而能窥见楚文化的一些色彩。
屈原的《九歌》有这样的描述:“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高举鼓槌把鼓敲,节拍疏缓歌声响,吹竽鼓瑟声悠扬。群巫娇舞服饰美,香气四溢香满堂。众音齐会响四方,上皇欢欣乐安康)。这个场景其实就是以巫音为基础的楚音演奏歌唱场景。楚国的巫音是以击鼓来把握节奏,而中原是以磐,钟来把握节奏。
我想,楚国的编钟之类打击乐器可能不是楚国本有的,就连弦乐的琴瑟都可能不是楚国本有的,是从中原引进的。楚国在战国后期才设立音乐管理机构,比中原诸国都晚。楚国本地土的乐器是鼓,芦笙,竽,洞箫之类的打击乐和吹奏乐器。屈原的九歌描述的其实是楚国宫廷宴乐的场景,这才有琴瑟。这是结合了楚国本地音乐和中原音乐风格的结果。楚国本地的音乐受巫鬼文化影响,其音乐表现和歌唱风格与中原的礼乐文化影响下的音乐风格有很大不同。
据说,沮水巫音还保留乐楚音遗风,其主要的乐器就是鼓,锣和喇叭。今天如果想要感受到真正的楚音,大概可以从傩舞傩戏和沮水巫音之类民族文化遗产中去寻找。从那种狂放的音乐和变幻的节奏,那些舞蹈服装面具,那些歌唱的调式,可以触摸到楚辞的底蕴。
所以,我的感觉是,《诗经》的音乐地位并不低,只是人为规定的因素比较多;楚辞的音乐地位也不弱,比起《诗经》,则更多野性和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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