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5-8-5 15:09 编辑
“蚁篆”是我对自家书写的谑称。笔法、间架全无讲究,一味面目可憎,有类蚂蚁爬过。唯一好处是尚不缺胳膊少腿,望去依稀可辨。不似西医开出的拉丁文药方,一半个药剂师外其他人认不得。 我从没把书写当过正事。念中学时班上有俩汉中籍同窗,大名鼎鼎的“石门十三品”就在他们家乡,两个都写得一手好字。一个习魏碑、一个工隶书。相处久了,免不了临渊羡鱼。然则究竟字无百日之功,到末了还是没学成。 我从来就是个糙人。每日一睁开眼睛的头等要务便是出力赚钱、养家糊口等刻不容缓的正事,其次才是那些引人入胜的吃喝玩乐。至于写字,能满足基本的实用性要求就得了。 古人重书法是因字的好坏往往关系到切身利益。乡试会试,只写得好文章是不够的,字也须写得好。至于给上官、给东家写请示、写汇报,就更不可草草了。是故那时的读书人写的字多少都有个样子。 我见过旧社会一些学历并不高的普通人留下的书信,也见过老一代乡下人过年写的对联,差不多都是一手中规中矩的行楷、行草,甚至看得出《兰亭序》、《祭侄文稿》的影响。西安有个名叫“新兴号”的老字号,他家那块传承百年的柳体门匾便是个粗通文墨的厨子写的。 现而今国家、社会用人,大多不讲究这些个了。书法便由昔日读书人必习的技艺转化为一门艺术。 俯察那些惯以左撇子写字的洋人,他们的爷爷、姥爷留下的文书尚维持着颇讲法度的半花体,今天则大都是潦草的手写印刷体了,有类我的“蚁篆”。 家父虽是理科教授,他画的山水中堂却很有些名气,又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然则他的一些画的题款,却是身为商会会长的二伯写的。据父亲说,二伯的字比他好。 父亲一生酷好书画,留下许多珂罗版精印的名家简牍,自然也少不了宣纸、毛笔、颜料、墨锭和砚。满满的一大箱,数十年随我搬了七八次家。在我这个不求上进的不肖子手里,这一箱宝物从未起过任何作用。 我虽不懂书法,却爱看写得好的字。一听说哪儿有著名碑碣、摩崖,往往会远远地跑去了看,装模作样地瞻仰、揣摩一通。九成宫遗址的颜鲁公《礼泉铭》、米公祠米元章的诸多碑刻、褒斜道路边的《石门颂》、焦山的《瘗鹤铭》、柳子庙的《荔子碑》、白鹿洞的《踏莎行》等碑碣、摩崖前,都留下过我的足迹。墨宝、拓片,也很攒了几张。 然则无论父亲留下的精印书画,还是买来便扔在书柜里不看第二眼的墨宝、拓片,都没能使我的字有丝毫起色。几十年里它们是它们,我只是我。几十年如一日挣我的薪水,喝我的烧酒,写我的蚁篆。营营孳孳,不知老之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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