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我对天天感慨道。那是周六晚上,叶子在规划未来,她说不再教那个孩子了,后面就好好调养身体,享受生活,周末带着天天去周边城市去转转,住一宿再回来。或许是因为最近她和天天身体都不好,或许是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容易懈怠,总之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享受生活”这四个字。按她过往的人生信条,在退休前谈这事儿就是不思进取,是犯罪。当然,让她活得这么焦虑和充满不安全感,我也有责任,赚得不够多,且在企业上班终归不如体制内稳定。但我也并没多少自责,相对于我的出身和能力,我觉得自己做得也还不错,十几亿人人口里中等偏上肯定有,不谦虚点,七亿中国男人里,比我好的不超过7000万。
现在这个牛是敢吹的,但结婚时其实排名就比较低。那时候叶子选我,虽然按照普遍逻辑来说,也证明我是她可选范围内最好的,有更好的谁会选个差的?这玩意是做慈善吗?我自己都不会。但就我自己而言,还是感谢她的,承蒙不弃。对她我主要的不满还不是她的坏脾气,而是她的焦虑,搞得一家人都很累。基本上,这个时代欺负人的事儿,她扛住得就不多,对她洗脑太成功了。幸运的是,她受女拳侵害不算深,否则估计也早踢了我了。她这样,最苦的不是我,我毕竟隔三岔五出差,在家打扫完厨房、拖拖地就可以玩手机,她总不能真逼我去开滴滴;真正难受的是天天,相当于少了个半个妈妈,多了半个监工,而且还是爱的名义,都没法跟她拼了。
我在家,天天日子还可以。周六睡到自然醒,吃完玩一会儿,九点一刻开始写作业,忙活到11点一家人出发去万达吃午餐。饭后,他们娘俩去游戏厅玩,我负责跟着拎包。天天还是孝顺的,看我无聊,会邀请我一起玩一局赛车。我拼尽老命也还是输给他,他开心,我也开心,输给儿子不丢人。下午回家休息一会儿继续做作业,我则是去买菠菜啥的,烧晚餐吃。按着叶子的要求,还买了牛肉,她切丝炒了个毛豆。“毛豆你记得剥一下。”娘俩午睡前,叶子提醒我。“昨晚上就剥了。”我回她。一般只要我在家,就不会放过任何一袋没剥的毛豆。叶子爱吃那玩意儿,烧汤、红烧时都爱放点,但剥毛豆伤手,有时候剥多了手起泡,这活我都是抢着干。人家跟我过得够不容易了,我能帮她的也不多。
周日叶子约好了一家人去医院,天天要回去复诊体重和肝的事儿。需要带大便去,医生提前给了两份盛大便的塑料管,里面是液体。天天每天都是早上大便的,但可能是取大便这事儿让他紧张,他就大不出来了。AI搜了几个促进大便的动作和跳操,都没用。小家伙还自我辩解呢:“我都没吃饭,哪儿来的大便?”我说是昨天的,消化需要时间。他不服气,那现需要今天吃点东西吧?吃了才能把昨天的挤出来。我笑着说,也有道理。但凡他有点道理,我就不会反驳他,这样他才能在沟通时多去想道理,而不是拒绝沟通。但饭是不能给他吃的,因为还要抽血化验。于是就那么饿着肚子去了医院,美团打车过去,二十来块钱,不贵。
去的稍微晚了点,算了一下要轮到我们得1小时后。叶子直接插队冲进医生诊间,让她帮忙开了个抽血化验的单子,然后我们去付款。我觉得这样不合适,但并没有阻止她,因为她不是为了自己,相反是她豁出去自己的脸面,而天天和我是受益人。或许,我唯一能跟道德沾边的,也就是“觉得不合适”五个字。付费,去抽血,六管。排队等抽血的时候,我把手机给天天看,舒缓紧张。轮到他的时候,天天闭眼咬牙,但没有退缩。这让我刮目相看,以前每次带他抽血都是一次艰难的撕扯。这个主要应该感谢叶子,所谓孩子不知不觉中成长,说这话的人肯定忽视了另一半的付出,“不知不觉的”只是我这个总缺席的父亲罢了。
抽完血,可以吃东西了。天天按着止血棉球,我喂他吃饼干,像小时候那样。他一口下去能咬掉半块,两口吃掉一块,吃两三块我给他喝口水,提醒他漱漱口再咽下去,因为饼干塞牙。天天夸饼干好吃,有葱香味。我说是葱油的,他说不是,只是葱香。查了一下,果然不适用葱油,油是加在面里的,葱香来自香葱末。我趁机给他科普了一通冻干机的原理和用途,这个用来给果蔬脱水的玩意儿是我们行业常见的一个东西。不过他兴趣缺缺,让我的渊博成就感不大。我就带了两瓶水,给天天一瓶,另一瓶给叶子,她不要,说我喝了你怎么喝?我说又不贵,我再买一瓶好了,她说还是我去买吧,我买瓶饮料。天天在减肥,不能喝饮料,他说妈妈你去买瓶好点的饮料,我闻闻味就行。
看减肥的中医科在三楼,换后背伤药的外科在二楼,下楼电梯里遇到一位阿姨,大概一米三四的样子。走远后,我对天天说:“阿姨长那么矮,肯定过得不容易,而且来这里的,也都是孩子生病,可是阿姨脸上还是笑着的,生活再难,也是可以笑的。”天天似懂非懂,点点头;叶子白了我一眼,她不喜欢我给天天灌这种随遇而安的鸡汤,她要的是奋斗。不过这次医生明确说了,当务之急是把天天肝脏那个指标降下来,其他都不重要。我当场表态说,除了学校作业其他都先停了。当着外人的面,叶子瞪了我一眼,没说话。天天在边上帮腔说,身体完了,学习再好有什么用呢?
午餐是我们爷俩吃的,叶子急着要赶回家,因为下午还要给那孩子补课,她叫了个快卖送到家。补课也不少赚,但那孩子记忆力专注力都不好,叶子备课就得很细,教得也累。我提议很多次让她别教了,她最近才同意。下午她把这事儿跟那孩子和他妈妈说了,俩人都很难过,觉得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老师了,对叶子说要不你休息一阵子,等身体好了咱们再继续?叶子婉拒了,给了一个月时间让他们开始找其他辅导老师。很多事都是缘分,散落在一段一段的人生里。我跟天天吃的永和大王,卤肉饭加宫保鸡丁两份套餐,外加两杯豆浆、俩蒸蛋才32元。天天吃卤肉饭,我把我碗里的一半鸡丁和全部蔬菜都分给了他。毕竟他早餐没吃,而我吃了一碗白粥,配昨晚剩的烧肉。
饭后溜达去几百米外的文峰理发,叶子有卡,洗剪吹一个人不到23块。天天贴了减肥耳贴,我提醒洗发的小姑娘说尽量注意别弄湿耳贴,但也觉得自己这要求有点过分,又说尽量就好,弄湿点也没关系。她笑着答应,很认真地慢慢洗,竟然真没弄湿。给我洗头的大姐就很粗狂,拿着我的头哐哐哐一通操作,洗得我都有点懵。爷俩理了个一样的发型,两边和后边尽量短,前面留了点,打碎。我不知道这跟小时候理的平头有什么区别,但看着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叫了辆车回家,天天午睡,我去买东西晚上包饺子。叶子突然跟我说,医生给天天开了“美能”,一种治疗肝病的中成药,让我去取。于是天天睡了一小时后,就被我叫醒了。他大便了,但我并没有能带去医院,因为他都大进马桶里了,屁股上一点残留都没有......
马桶里的我倒是不介意捞起来,但不能用,叶子说她在里面放了杀菌消毒的。“我不是说让他大外面吗?垫子都准备好了......”叶子冲我吼了两嗓子,但念在一天我也算鞍前马后,没多说。我打了辆车去医院付费取药,快到医院时,暴雨来了。幸好我带了伞,也幸好我穿着大短裤和不怕湿的凉鞋。为了省俩钱,回程我坐公交。暴雨持续在下,非机动车道都快满溢出来。一辆辆电动车在水中冲过去,水花四溅中,边上等公交的人就一阵惊呼怒骂。有小女孩的声音不时想起:“能开慢点吗?”她看着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跟她奶奶打一把伞。多数车还是会减速通过,但哪怕不减速的只有三成,也足以湿透等车人的长裤和鞋子。
到家,包饺子,炒豇豆。叶子又做了个牛肉炖蛋,这就是我们一家的晚餐,他们娘俩还一人来了杯酸奶。饭后,天天玩了会儿游戏,跟叶子一起写那篇名为“难忘的一周”的周记。我其实结合他说的几个难忘的点给他写了一篇,但叶子瞧不上,嫌琐碎,不正能量,无清晰结构,还不优美,而天天自然听妈妈的。娘俩攒了一篇,写九三大阅兵的,我觉得他们跑题了,这是难忘的一件事,而不是难忘的一周。但我没说,他俩开心就好。我还是更喜欢自己那篇,那里面有天天军训转错方向,教官罚边上笑的同学十个深蹲,因为他们嘲笑战友;还有天天受伤,人生中第一次缝针和打破伤风。
河蚌赌徒 2025年9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