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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故园风雨 于 2010-5-10 08:03 编辑
母亲走丢了,这是我在苦寻无果后得出的痛苦结论。
我开始后悔让她一个人去买米,而明明知道她还是一个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这个冬天以来,每到周末我都要开上那辆老爷车匆匆赶回老家,为父母洗衣,做饭,清除屋子里的垃圾,涮洗母亲不能洗净的碗筷,或者陪着他们说一些絮絮零零的闲话,只想让自己尽心,让他们宽心。
可是现在母亲走丢了,我的心莫名地疼痛起来,她去了哪里呢?
三月里,在人们对春天的憧憬之中,独断专行的老天,又冒冒失失下了两场雪,气温依旧迫人,路上的行人大多数时间里还要委缩在厚重的冬装之内,宛如一只只失意的驼鸟。可是母亲走丢了,在这冷风中,在这料峭的早春里,不要说病痛的苦闷,单这严寒二字,不是要伤及她的生命嘛?想到这儿,我的心“咚咚咚”敲起鼓来。
在村庄里左冲右突,问遍了小店与行人,找遍了大街小巷,母亲仿佛去了异时空,了无踪影,我想哭。
痴呆的眼神,麻木的表情,嗫嚅的嘴唇,两鬓间愈见稠密的白发,还有那张无比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脸,这是我的母亲嘛!
母亲是个善良、勤劳且胆小怕事的人。十年以前,父亲开始病倒,也就从那一刻起,母亲崩溃了,她怕,她怕父亲会撒手而去,留她一个人在这个冷漠的世上。母亲三岁无母,父亲和我们这些子女是她唯一的支撑。那一年是母亲患抑郁症的开始,我陪母亲在安定医院住了好久,天可怜见,她康复了,又坚强地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空。
十年间,父亲基本失去了劳动能力,每个冬天都要过那个生死玄关,然而,幸好有母亲。母亲固执地一个人种着十来亩土地,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她说她不想把土地转手他人,她能够应付。这十年里,许多风风雨雨,母亲硬是扛了下来。
但现在母亲走丢了,在村庄里,我不敢高声呼唤,纵使是在母亲的抑郁症复发以后,她依旧不能接受别人把她看作是一个“病人”,而且是一个“让人侧目”的精神“病人”,所以她从不出门,平时让人把院门外锁,与父亲守在一起。我不能违背老人的意愿,但是我急,甚至想大吼几声,一泄心中积郁了一冬的燥狂和忧郁。
在我出外学习、工作的十几年中,只要知道我要回家,无论忙与不忙,几乎母亲总要亲手为我做上一餐打卤面,在她的心里,她仍然坚持认为这是儿子的最爱,即便是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的今天,即便是在儿子百般劝慰之下,她还是要做,似乎她觉得,她现在能给儿子的只有这么多,可是现在呢?她再也不能给我做上一碗可口的面条。
夏天里,七凑八凑,经历了许多的艰难,终于给父亲和母亲翻盖了老屋,可是,娘啊,为什么您二十年心愿得偿,正要安度晚年的时候,却忽然旧病复发,仅仅是因为父亲的病嘛?从搬入新房,母亲几乎没过过一日的安稳日子,劳累、提心吊胆、顾虑重重,而终于抑郁失神——娘啊,难道是儿的错嘛?虽然儿子身无长物,虽然儿子收入微薄,也绝不会放下您和老父不管,也绝不过让您去偿还那些宿债,您到底是忧愁什么啊?
我在街道上疯了一样仓惶地奔走,但一遇到有人走来,便又马上如常,只是强压着满心的焦虑,询问着,询问着,毫无希望,父老乡亲们一例疑惑地摇着头,肯定地做着否定的回答——乡亲们啊,你们可不可以再迟缓一些,再迟缓一些,不要急于回答,哪怕让我的希望之火再多燃烧一秒也好。未闻,未见,未果,无人为我解忧。
父亲的肺心病已经重到生死攸关,纵是屋门也不得出,不然就是喘,就是咳,就是休克。早上回家,父亲嘱我去小店买些米来,我说好,忽然看到母亲木然地望我——小店离家只有五十米,母亲自从病后,不愿出门,不愿说话,甚至不愿——也是不能做活,只会简单的热热饭菜,粥都不知生熟,平日里大妹照顾他们的起居,周末是我,是不是应当让她出去透透空气,散散郁结的心呢?母亲没有反驳,穿衣就往外走,我说,娘,再捎一袋洗衣粉来,她答应了一声,走了!
父亲和母亲的衣服、毛巾、被罩,在地上堆起很高,洗衣机里的水转了两圈就变了颜色,益发浑浊起来。左等,右等,半个小时,母亲却还是没有回转,我有些不好的预感,难不成母亲忘了回家的路嘛?不敢跟父亲说,我慌慌跑到小店,店主说母亲来过,可是大米正好没货,就走了。我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娘啊,你去了哪儿啊!
久寻无着,突然想起,后村店铺很多,母亲会不会去了那里?也顾不得告诉父亲,急忙发动车子。后村与本村房屋磨肩擦踵,母亲如果穿村而过,指定有人能见,而且前后村街里街坊熟得紧,也知道母亲的情况,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最怕母亲沿大路出村,因此,我便沿大路转到后村,找遍了所有门店,哪里有母亲的身影呢?
给父亲电话,只要母亲回家,快给我消息,但情况没有和父亲说太多,怕他更急。
我有些绝望了,绕了两个村子,一无所获,感觉嘴上发痒、发痛,一摸,是水泡。
还是得先回家和父亲讨个主意。仿佛路上的行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你这个不肖子啊!我感觉一头雾水,有些浑浑噩噩起来。
车子快到家门,猛然抬头,那……那……那远处走来的,不是母亲吗?
几乎是从车子上跳了下来,紧跑几步,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她已经气喘嘘嘘,满头豆粒大小的汗珠。手上拿着洗衣粉,肩上背着米袋——十斤,仅仅十斤啊,这还是以往的母亲么?
故作镇定地接过米袋,轻轻擦去母亲头上的汗水,娘,您去了哪里?村里没有咱不就不买了嘛?再不就回来告我,我载您去啊——哦,给你做米饭呀,我去了后村,可累死我了!我的眼泪转了几圈,几乎夺眶而出——这就是我的母亲,这就是我病中的娘啊!如若冥冥之中真有宰主,请将母亲身上的病痛与苦难统统加诸我身吧,何必为难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呢?
母亲累了,躺在炕上不声不响,她的病并不见好,失眠,担心,焦虑不安,三个月了,尽管相较发病之时有了些改善,可何时是个头?
过了周末,我再去找安定医院的专家,跟他们咨询,调药,拯救我多灾多难,疼我爱我的母亲!春天来了,一切会好,一切会好,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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