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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雪天使君 于 2010-5-29 21:32 编辑
那一片莲花塘
文/ 蓝因提
文/ 蓝因提
运来死的时候,绿荷没有哭。绿荷的母亲站在一旁拉着绿荷的手,声音哽咽。
这个时候,全村爱看热闹想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来了。他们站在门外把脖子伸得老长,像是生怕错过了一场好戏。然而,绿荷家那低矮的门槛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敢跨进去。
运来的尸体现在就在厅堂的正中央放着,他的身下是一张铺得平整的草席,上面是素白的长棉纱,绵纱把运来的身体完完的盖住,看不到脸,也看不到脚。
突遭厄运的绿荷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躲在地上的运来,目光呆滞。没有悲愤,也没有哭喊。此时的屋里都安静的出奇,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只苍蝇嗡嗡飞过声音,极小但也极刺耳。
绿荷始终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所有人都猜不透这个已成寡妇的绿荷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包括绿荷的母亲,那个同样背受多桀命运的女人。
绿荷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绿荷三岁那年,在上水村当村长的父亲因为一次外出公干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是被当时的同僚陷害进了牢房丢了性命。也有人说是被城里某个大官的千金看中,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去了。反正猜测是林林种种,但却没有一说法能得到证实。
因为不知父亲的生死,母亲也就一直没有改嫁。总以为能有把父亲等回来盼回来的日子,而那一等一盼就是十六年。
十六年后,十九岁的绿荷早已出落的楚楚动人,一笑一颦间都透着水灵。像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如饮甘泉,神清气爽。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给绿荷提亲的人家总是络绎不绝。然而绿荷却是极不情愿的,面对每次上家来的媒婆,绿荷都显得非常厌烦,要么躲房里不出来,要么就跑到村口那长满莲叶的河塘边去干坐着。母亲看在眼里,自然是知道绿荷的心思。所以赶忙出来打圆场,笑着对那些风风火火的媒婆们说:“我家绿荷还小,还是等几年再说吧。”,这时若要是碰上个个别作怪的,也就有人要忍不住喊道:“哎哟,您家的还小呐?别家的要是到了这个年纪,都早做俩孩子他妈了。”“是是是,您说的是,实在是劳烦大家白走这一趟了”母亲下意识的接过这话,一脸的谦和卑微。那本是母亲与人谈话的方式与习惯,然而落到绿荷心里却生出深深的疼。绿荷明白,这些年母亲所受的艰辛和委屈已然让她没了一点脾气,纵使儿时的绿荷时常遭到村里同龄孩子的取笑,说绿荷是个没爹的孩子,说母亲是个寡妇,她也还是在叫绿荷要忍让。而那忍让就那样一直盘踞在绿荷原本要强的性格里,让绿荷的心都抻出了血。
等到媒婆们都被打发后,绿荷来到母亲的身边,眼泪哗哗。绿荷说:“妈,绿荷不是不嫁,绿荷只是想在您身边多照顾您几年。”
母亲看着梨花带雨的绿荷,突而也哭出声来,伸手就去为绿荷抹脸上的泪,一边抹还一边嗫嚅道:“娘知道,娘都知道。”
看到运来的那一次,绿荷正划着木盆在村口的莲塘里摘莲蓬。
“喂,姑娘,知道上水村怎么走吗”
上水村怎么走吗?......
怎么走吗......
站在岸边朝绿荷喊的时候,运来的声音被对面的村庄打回到了清澈的水面上,回旋着的小波浪无心的就惊走了几只正在觅食的水鸟。听到了声音的绿荷转过身,接着便将木盆快速平稳的向岸边运来的方向划过来。“我带你去,你帮我把莲蓬带上吧。”这是绿荷上岸后对运来说的第一句话,说完便转过身将水中浮着的那满盆莲蓬往岸上拉。
绿荷蹲着身背对运来做着那一切的时候,运来最先注意到的是绿荷因卷着裤腿而露出的那两截沾着水的洁白小腿,它们像极了塘里那些散发着甘甜气味的莲藕,让运来原本干涩的喉咙突然就感到了一丝微妙的清凉。
由于起初是带着遮阳的草帽,所以运来一直都没有看到绿荷的样子。然而当绿荷拿下帽子面向他的时候,运来在那一秒还是被深深的镇住了,恍惚得只觉眼前明晃一片,耳朵里也塞满了自己那轰轰的心跳声,嘈杂而混乱。“好,好啊。”运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娇俏的可人儿,唇舌里又涌上了先前的干涩。不,应该是比那还要干涩许多。
绿荷被运来窘迫的憨样逗乐,情不自禁的扑哧一声就笑了。绿荷笑的时候,脸颊边的小酒窝也跟着活跃起来,弯月眉下的那两汪秋水澄彻明亮的可以揉碎身后的荷塘。
运来也笑,心里形成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像是被投下了无数颗小石子, 经久不散。运来注视着绿荷,觉得绿荷生得和花儿一样好看,然而又比花儿还要好看。
太阳沉下去的时候,有阵阵微风吹过。绿荷和运来就那样一前一后的走在长着葱郁野草的田梗上。打着赤脚的绿荷一手提着满是泥泞的鞋子,一手举着才摘下的新鲜荷叶,步调轻松欢快。运来则顶着满盆的莲蓬跟在后面,清俊的脸上是大片的明朗开阔。
运来火化的那天,上水村的天空突然不下起了连绵的细雨。由于运来并不是上水村的村民,所以按照当地习俗是不能土葬的。
当绿荷看到自己深爱着的运来就那样一点点的消失在漫天的火光里,憔悴的她终究是没能抵得住伤悲,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喊之后两眼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在冗长的睡眠里,绿荷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很长很乱。
梦里的绿荷先是见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那片夜色澜静的莲塘边,绿荷正洗着衣裳。
“运来怕是不会再要你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放他走吧。”,女人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不屑,样子很强势。可是等绿荷刚一站起身,那女人就消失了。
消失的女人丢给绿荷一方丝帕,那丝帕悬浮在半空中,没掉下也没飞走。绿荷伸手去抓,抓到手里的丝帕滚烫滚烫,烫得绿荷的眼睛一片湿润。
那是一抹鲜红,赫然的映在帕子中央。绿荷借着朦胧的月色看到它的红红得是那样好看。接着,它迅速的就渗进了绿荷的心,那么骄傲,那么嚣张。绿荷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钝痛。
可就在这个时候,运来又出现了。他还是站在第一次朝绿荷问路的那个地方,那张干净的脸上有绿荷再熟悉不过的笑容。他对绿荷招招手,示意绿荷过去,运来说:“绿荷,我喜欢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我娶你,你嫁给我。”“不,我不能离开我娘,我说过要一直在她身边的。”绿荷想,母亲是真的不能没有自己的。“呵呵,傻瓜,我们要是成婚了也可以待在你娘身边啊,呐,我们可以就在这塘边建房子,这还是上水村,也还是你家啊。”运来的声音很悠远,可绿荷却听得真切。这时候,绿荷满脸狐疑,因为没想到运来会为了自己留在上水村。
“是真的。”运来的口气坚定“我们就在上水村,就在你娘身边,哪都不去。”绿荷听到这话,瞬间所有的顾虑都被打消。于是便羞涩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梦里的那下,绿荷被兴奋的运来紧紧的抱,而只那一抱就温暖了绿荷十几年的冰凉。
等绿荷醒的时候,母亲正坐在床沿帮她擦额上的汗。
见到昏迷了一天的绿荷终于醒了过来,母亲还浸着泪水的眼睛突然就变得光亮,然后只听她关切的问道:“荷啊,饿了不?娘去给你下碗蛋汤面。”母亲说着正要起身,却被绿荷一把拉住。绿荷摇摇头,消瘦的脸上不见一点血色。“娘。”绿荷费力的让自己坐起身来,母亲见状,赶紧帮绿荷把身后的枕头垫起,绿荷挪了挪身子,然后靠下,“您.....,有没有去见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绿荷把目光空洞的落向别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征住,母亲腾的坐下,良久无语,只是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荷.....其实他.....”“娘!”绿荷回过神打断刚欲开口的母亲,眼睛里的泪水止住的就溢了出来,“我知道他还活着,在他走后的第十年,他给您寄了一封信,他告诉您,他有了新的家,他还向您忏悔,说辜负了您,叫我们不用再等他是吗?”绿荷说到这里,情绪开始亢烈,于是便大声的叫喊,带着这么多年来的压抑一齐泼向了这个仁厚善良的母亲。虽然她半点都不想伤害母亲,可现在她还能朝谁去发泄呢?她只剩母亲,也只有母亲。“荷.....,是娘不对,娘不该在得知道真相后还瞒着你的,娘不对,娘该死。”看着失了态的女儿,母亲慌了神的把一切的不是都往自己身上揽。她知道绿荷从小到大跟着自己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可懂事的绿荷却从来都没抱怨过一句。本以为绿荷嫁给运来日子就会慢慢的好起来,可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家闺女会是个这么苦命的人。想到这,母亲就再也控制不住,抱着绿荷呜呜的就抽泣起来,绿荷听到母亲的哭声,眼泪更是就像决了堤,她靠在母亲的肩头,一边泪流一边道,“娘,他前两年又突然来信,叫我们去看他,这事我其实也是知道的,后来,不,就前不久他还在信里这么说,娘啊,您要不能去,我们不能原谅他。”“是是是,咱不原谅,咱一辈子都不见他。”“娘,您是不知道,我有多恨抛弃家的男人啊,我恨啊。我好恨啊。”绿荷的牙齿咯咯的发着声音,传到母亲的耳中,竟变得那么涩那么寒。是的,绿荷恨负心的男人。
当绿荷把目光停留在地坛骨灰上的时候,绿荷突然就没哭了。绿荷想着,运来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和他当年所承诺的那样。
那是在他们成婚的那个夜晚,绿荷缩在运来的怀里,娇艳的正浓烈。在迷离的烛光下,绿荷问运来:“运来,你这一辈子都不会不要我的是吗?”“当然。”运来的语气肯定“我就算不要我自己,也不会不要你。”
我不算不要我自己,也不会不要你。
绿荷把这句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她想,运来是爱自己的,运来是个好男人。
运来头七的那天,绿荷一大早就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运来生前的那衣物也让绿荷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子里,等到做完这一切,绿荷便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她走到桌子前看着运来的骨灰说道:“运来,你看我们的家多好,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绿荷在说“我们”的时候,语气特别重,好像运来和自己是容不得被分割的。
绿荷终究也死了,而且就死在运来头七的那晚。
绿荷在自己的家给母亲留下了一纸遗书,遗书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娘,您要是想父亲就去见他吧。人生在世的缘分不容易。
绿荷和运来一样,都是把命丢在了那深不见底的莲塘里。
运来死的那一晚,绿荷给运来熬了一碗莲子汤。绿荷说:“你喝了它吧,夏天喝点莲子能败火。”运来的表情很复杂,但还是一勺一勺的把那些莲子喝进了肚里。运来喜欢在村口的莲塘里游泳,这次喝完了汤,运来打着赤膀就准备出门,运来临出门的时候,丢给了绿荷最后一句话。运来说:“你早些睡吧,我明天天一亮就得上她那去了。”运来说这话的时候,绿荷坐在堂前的那小板凳上,低着头刚好看到运来垮在门槛的两只脚,一只在里面,一只在外面。
绿荷的母亲哭着喊着大骂绿荷的没良心,然而绿荷却是永远也听不到了。
在绿荷出事的那个莲塘里,人们只找到了她的鞋子和一个已经空了的坛子。而绿荷的尸体却是始终没有被打捞上来。
后来,母亲时常会梦到绿荷,绿荷的样子依然是那样好看。绿荷说是自己不孝没能照顾到娘,要让娘自己保重。绿荷还说,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那莲塘里的一株真绿荷。最后说着说着绿荷就哭了,绿荷说到了运来,她说运来怪自己两年都没能怀上个孩子。
梦很长很乱。
绿荷的母亲在睡梦中流下了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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