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天使君 于 2010-6-4 14:48 编辑
浮尘 文/ 蓝因提 她是一个终日只存在于虚幻中的人。
哪怕太阳明明就把皮肤灼晒的疼痛,她也还是会认为,那太阳不是太阳。
可那具体是什么,她也从未去思考过。
她想,很多事情是思考不了那么多的。思考的太多,就是给自己禁锢。
还是顺其自然好吧,像水流的方向,像时间的走向。
———— 题记。
大概是在一个下过雨的夜晚,她从如同半场死亡的睡眠中醒来,然后她迅速脱掉了那件有点变形的棉质短衫。里面是她的胸衣,紫色的,还带着好看的蕾丝。可那都不重要,她想,她现在只是急需借用大量的清水冲洗掉身上的黏稠。那是一些汗,从她身体内渗出的压抑,紧张。亦或是慌张。是的,是慌张。虽然她还没有来得及认真剖析慌张这个词里到底潜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可那也并不妨碍她把自己的那种垮塌状态定位于它。也或者说,是她将它被动的放大到了无限,然后再用它包裹着自己,严严密密的见不到一点缝隙。
当冰凉的自来水打湿她身体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股言说不来的快意,那是和浑噩梦境恰恰相反的一种感受。一如地狱的黑暗,一如天堂的光亮。冲完澡后,她光着身子走出了卫生间。整个房间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并不需要担心有谁会看到自己的身体。其实有的时候,她也会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事来。比如,她会在硕大的镜子面前注视自己的身体良久,甚至时常会达到某种痴迷的程度。她觉得它就是一朵饱满的花,在盛开的时候盛开,在凋谢的时候凋谢。也是一种自然,光滑的没有褶驺的自然。
可能只是想要独自去体会生命里的一些事物。所以,她一直都在放弃。二十岁的那年,她离家,离家的那晚,她彻夜未眠的都只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她要去哪,她能去哪? 听说云南不错,大理,昆明,丽江。记得那是一个男人曾说过的话。于是她为了一场未知的奔赴而乖戾的出走,而且还是那么彻底的就洞穿了自己的需求。是的,她要释放。
也许是因为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差,所以在她还想要继续陷入到无边暗色的时候,墙的那边突然就传来了一阵男女喘息得浓烈的声音。她是有印象的,白天在旅馆门口遇见的那个女孩就是住在隔壁房,女孩斯斯文文的样子,像朵素雅的百合,恬静而纯澈。电话里,女孩似乎是在和一个很重要的人谈话,而后,竟又旁若无人的哭了起来。
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个女孩,是因为她穿了一条浅白的碎花裙子。裙子及膝,最后只露出女孩那双纤细洁白的小腿。她想到,自己以前也有这一条极为相似的裙子。也是浅白,也是及膝,只是没有那些随意散落的碎花图案。那个时候,她并不认为碎花是好看的象征,所以,当母亲拿出两条裙子让她挑选的时候,她不假思索的就要了那条干净的,没有任何花式的。也许在她当时的审美观念里,美就应该是那种简单的纯粹的。哪怕后来,那条裙子她一次也没有穿过。
现在她留宿的这家旅馆,是这附近一带最便宜的。她没有太多的收入,整个旅途也是靠着离家时从母亲存折里偷取出的那些微薄。虽然沿途她也会画一些画,可懂得欣赏的人必竟不多。所以,她的状况并不容乐观。母亲存折的密码她是知道的,是母亲,安然,还有自己的出生月份。依次下来就是101112,很好记的一组数字,连贯的不需要多刻意就能想起。安然是在她十岁那年才出现的,父亲出世后,母亲就把安然带到了家里,然后安然就成了她的姐姐。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叫过安然姐,对于那种莫名就安插在自己生命里的人和事,她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哪怕,安然的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和自己一样,都是来自同一个男人。
就在隔壁房间的床吱吱呀呀响的最嚣张的时候,她迅速的爬起来打开房间的那台破旧电视,然后再恶意的将声音调到最大,她想,她是需要制止一些东西的。比如,女孩和那个男人的高潮。男人是个面目英俊,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可是也有些微微发福。当她跑去开门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他。男人先是一脸错愕,尔后又不停的说着对不起。与此同时,女孩从旁边的房间伸出一个脑袋。她注意到女孩的表情,甜蜜而娇涩。和起初的落寞有着天壤之别。最后,女孩把男人带进了房间。对于他们的关系,她开始并没有做过多的揣测。可是当那些聒噪的声响毫无顾及的飘进她的耳膜时,她还是感到了一阵恶心。她难以想像,女孩那娇嫩的身躯是怎样蜷缩在那个男人身下的。那本就是一对不相称的躯体,女孩看上去像极了男人的女儿。他可以宠她,爱她,但绝不是以这种夹杂着催残的方式。
她想,她必须让他们停止。只有停止了,罪恶才能得到稍稍的平歇。
当那个想法迫切的涌上全身的时候,她想电视的声音也许还不够大,于是,她又开始在自己的房间内搬动一些物件。先是茶几,桌子,后来再到床。她把它们在地上磨出巨大的声响,那声响足以消损那个男人所有的兴致。也不知过了多久,后来隔壁房像是真的就安静了下来,于是她也停止了折腾,瘫坐在地板上。她把电视声音减到零,那个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屏幕上的雪花渐渐渐渐的就覆盖住了整个潮湿的夜。像是感觉到了一股锥心的疼痛,她的眼泪在那一瞬不自觉的就涌了出来。没有原由的疲乏和困顿,突然就变得强大。
再次见到女孩是在旅馆的前厅。那个时候她刚绕着小镇走了一圈,对她而言,趁着天的蒙亮去感受万物的复苏确实是件写意的事。早上七点半,她回到旅馆。也许是还早的缘故。原本热闹的前厅只有寥寥几个人。她本是想穿过前厅直接回房的,可是她在靠窗的角落又看到了女孩,还有那个男人。他们在一起喝茶,有说有笑。潜藏在体内的好奇心像虫子一样爬满全身,她觉得自己应该坐下来看看。于是她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很自然的,她在百无聊赖的空闲中扫视了一遍现在所处的位置。这应该是一家很有特色的的旅馆,整个前厅都是用竹子搭建的,里面的桌椅吧台也都是用竹子制成的。最后,她又把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女孩的身上,她看见女孩穿着的依然是昨天的那条裙子,只是上衣换成了一件鹅黄的短袖。与这一大片的绿竹交相辉映,女孩身上的某种特质更是得到透彻的展现。像是在欣赏一幅画,它可能并不需要有多名贵,但只要是能让人找到一定的精神慰藉,那么它就是好作品。她想,女孩于自己,也许就是那样一幅画。她边这样想着,边就开始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过惯了随意的生活,所以她也就可以毫无顾及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丝毫不用介怀旁人的目光。
记得路程就曾对她说过,他说,恰恰就是你的随意打动了我。路程是她在途径大理时邂逅的男子。和他的初次相遇是在一辆载满游客的大巴上,当时他背着一个大的旅行包,落拓的眉宇间是历经风尘的疲顿。他是半途才上的车,一上车她就注意到了他,而且目光毫不避讳就那样向他长久的注视着,像是要把他看穿。直到最后,他发现她,然后目标明确的向她走来。
流浪中的相遇可以是一种开始,也可以是一个过程,但它绝不会成就结局。
和路程认识不到十个小时,她就被他带到了一家高级的星级酒店,她和他在那里开房,喝酒。
是在一番淋漓的缠绵过后,他把她搂在怀里,问她名字,而似乎就是在那个小小的一瞬间,她的心突然就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触痛。像是打着赤脚行走在石子上,若是毫无防备,也会被铬得难受。于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于他不过只还是个陌生人。她没有回答,只是问他要了一支烟,那是她人生中抽的第一支烟,而且还是他帮她点上的。因为拿捏不住技巧,所以当她把它们完完全全的吸附到自己的肺腔里的时候,她还是被狠狠的呛住。强烈的辛辣,让她不由自主的就流出了眼泪。又像是个相熟已久的爱人,他一把夺过她指间的烟,然后轻轻拍打她裸露在空气中的光滑后背。他说,听话,别抽。借着从房间落地窗外透射是来的霓虹,她看到他一脸的紧张。于是她笑,然后放肆的黏合在他胸前,像只桀骜的猫。
那是她和他在一起的第一晚,她想,如若不是自己停留不下来的步伐,和他也会是爱得激扬和痴缠的吧。
他始终是无法得知她的名字,在一起相处的那几天,她和他只待在房间里。白天他们就像是两具没有任何交汇的两具幽灵,他睡去的时候,她醒着,而当他醒来的时候,她又会顽固的将整个被子完完的将自己盖住,哪怕她其实是半点困意都没有的。她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因为那大片的明亮就是她害怕和他对视的根源。而只有到了晚上,她才会向他靠近。她说,你长的像极了一个人,于是他在她身上游离的手突然就停了下来,他不再碰她,而是背过身去点烟,抽烟。你像我姐夫。她执意的把要说的话全都说出了口,而那其中其实并不存在任何别的用意。
最后,他们还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从而也就加速了接下来注定的离别。
那一次是他趁她睡着,偷偷打开她的包,他的目的明确,只是想要知道她的名字。或者说更深入一些的,比如,她只字未提的过往。可是在匆忙的翻找中,并没有找到他想的东西。这让他感到非常失望。然而就在他把她的那些零散物件都一一放回去的时候,他却又看到了一张相片。那是一张没有过塑的婚纱照。新娘很漂亮,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柔弱和温婉。而当他把目光转移到相片上另一个人的时候,他明显的吃了一惊。那个人和自己有着非常相似的面庞,甚至连眼神都差不多一般。就在他拿着相片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她出现了,而且就站在他面前。 她神情淡然的看着他,然后轻声质问,“为什么你这样不懂得尊重人?”他回过神,将照片放下,没有说话。“ 你去死吧。”她将拿在手上的杯子狠狠的朝他砸去,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她就已经跑到行李面前,准备离开。“你要去哪?”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一把拉住她。愤愤的,用力的。似乎还带着训斥的口吻。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蔑的看着他。“留下来”他恳求她“或者我们去别的地方”,她摇了摇头,眼眶里的泪水慢慢的就溢了出来。
没有人能阻挡的了别离的脚步。
当他把她送到车站的时候,她踮起脚尖轻吻他,她说,谢谢你。很小的声音。
他笑了笑,一脸无奈。她是那么倔强,他软化不了她的决定。他知道,这是一场凋零的迅速的爱情。
最后,他搂过她,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叫路程。路程遥远的路程。他贴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
她知道,他把名字告诉自己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让自己记住他。可是他不知道,名字只是符号,若是不想记得,她就会努力去忘记。即便在他挥手和她告别的最后时刻,她于他也还是一个迷。没有姓名,没有年龄,没有他所想知道的一切,包括她爱不爱他。
她不想给任何人留下牵扯。所以,缄口是最好的方式。
她已经离家393天。
那期间也给远在南方小城的母亲打过很多通电话。可每次都是在接通后就挂断,她所能听到的,也只是母亲的那一声喂。
母亲是她心底唯一的挂念。可她却在越在越走越远。
她把漂泊的时日写在那本灰色的记事本上,还有天气,以及现在所停留的地方。红色总是醒目,当那些鬼魅的腥红落在洁白纸面上的时候,她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从残碎身体内飘溅出的血液,像花开的姿势、发着淡淡萎靡的光。
那是她梦里时常看到的景象。她没有办法阻止。一点都没有。
女孩死的毫无征兆。那个时候,她正在房间里整理一些东西。在听到一阵聒噪的议论声后,她走出房间。
然后就看到了女孩躺在担架上被抬出来。她靠在门边,波澜不惊的看着这一切。女孩浑身是血,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整个狭窄的过道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她吸了吸了鼻子,转个身,把门关上。她的胃在翻腾。进到房间后,她吐得昏天暗地。可是那些画面在她的脑海里始终是挥之不去。它们像盘踞的蛇一样紧紧缠绕着她脆弱的神经。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她突然就掉下泪来。她想到了刚才女孩那条沾上了血渍的碎花裙,颓败而孤寂的样子。
裙子,也是有生命的。
站在楼顶边沿的时候,风把安然那条浅蓝色的裙子吹漾成海浪的样子。和城市上空大片的云朵交相辉映,一切都如同是被设定好的情景。
十三层的下面,有成堆仰起的脸孔。
母亲战战栗栗的哭求着安然不要做傻事,可安然依旧执意的向前方悬空的地方走去。当时的她站在一旁扶着母亲抽泣不停的身子,只是盲目的看着那一切,却没有半点发声的能力。纵身一跃的安然,落到她眼里就成了一片轻快的树叶,慢慢慢慢的飘下,飘下,再飘下.....
着地的时候,血液自安然柔软的身体里流溢而出,无声的就映贴在了冰凉的地面。慌乱的人们四处逃蹿,谁都不想见证这样的死亡。世界在那一刻是混沌的,她被包围在尘嚣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是能听到博名的嘶喊。那嘶喊进入到她的耳膜,抻痛抻痛。
直到安然火化的时候她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安然已有三个月身孕。可是这件事,她和博名都一无所知。
她的罪恶感在那以后日益加重。
博名是安然的未婚夫。一个英俊而儒雅的男人。安然把他带回到家里的那一次,常年冷清的家里突然就热闹了起来。母亲满脸堆笑,还精心的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那个时候,她刚从绘画班下课回到家。被那融洽的一幕征住,她呆在原地无所适从。最后安然拉着她到他的身边做介绍。安然说,博名,这是我妹妹。 若是换作平时,她一定早早的就挣脱掉了安然的手。可是那次,她无力那么做。她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忘记了呼吸。“嗨,丫头。”他起身,轻声唤她。他的声音穿透她的每一个细胞,柔柔的就击碎了她所有的防范。于是她像个败退的草寇,头也不回的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她不想看到安然任何一个幸福的表情。也许博名于安然就是那样一场幸福,那么于她呢,是灾难吗? 她问到自己,却无法知晓。那一年,她17岁。正是倔强而又叛逆的年龄。
警方在做了一番勘查后,就严令旅馆老板把隔壁的房间封锁了。案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算有了结果。后来她听说,女孩是在用水果刀把男人杀死后,自己再割腕自杀。男人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看似完美的家庭,可那不过都是表面的呈现。他终究还是死在了冰冷的刀韧下。
也许,女孩是基于爱。生同衿 ,死同眠 。她深信,女孩是深爱着那个男人的。要不然也不会在生命即将逝去的时候,还保持着那么满足的笑容。旅馆因为血案生意日益惨淡。所以人都在忙着离开。其实她本是无所畏惧的,可因为老板的催促,她也不得不开始收拾起行李。她已是这家旅馆的最后一个客人。在折叠衣物的时候,她再次看到了安然和博明的相片。那张相片她一直都带在身边,是她唯一的纪念。对安然,亦是对博名。博明一向宠她。可她始终无法揣测出那宠爱的背后是因为安然,还是因为她自己。不可否认,她只用一秒的时间就爱上了他。可他是安然的男人。那个和自已有着相同血液的安然。在和博名交往三年后,安然毅然的决定要和博名结婚。结婚前夕,他们表现得比以往还要甜蜜恩爱。甚至,他们还谈到了蜜月。博名说,听说云南不错,大理,昆明,丽江。安然,你说我们要去哪?安然坐在客厅的竹椅上一脸微笑,像朵盛开的花。她在一旁看着他们把可以拧出蜜汁的幸福袒露在自己的面前,一句话都没有。其实她的内心一直都是在排斥安然的,从安然进入到母亲和自己的生活的那天就开始。而且是有增无减,虽然安然是那样的惹人怜爱。
从旅馆出来,她拖着行李随意的就上了一辆大巴。她从来都没有看大巴线路的习惯,所以这一次她也还是不知道自己又将要去往哪里。在大巴一路的颠簸中,她恍然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印射在她脑海里的鲜血,还有博名压在她身上的那番狂肆。博名说,安然,我爱你。我爱你。当他身上弥漫的酒精味侵入她鼻腔的时候,她的嘴角不自觉得就扬起了一道诡魅的浮线。因为她看到了安然就站在虚掩的门外,神情呆滞。
当她醒来的时候,大巴已行驶到了一条高速上。
她揉了揉眼睛,然后找出那半瓶矿泉水,将它们喝掉。“HI,知道这是去哪吗?”有人触了触她的手臂。她转过头,看到一张精致的脸。那是个长发女人,画着时下正流行的烟熏妆。她摇摇头,无奈的朝女人笑笑。在这样一场沉闷的旅途中,她想不到竟还有人会和她一样如此的漫无目地。“是个旧。”前座突然伸出一个青年的脑袋,他满脸向往的说“一座北回归线上的城市。”
一座北回归线上的城市,当她把目光又落到车窗外的落日黄昏时,她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念到那一句。
然后,眼泪无声的就漫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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