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户 [复制链接]

香尘

主楼

发表于 2009-11-21 17:4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柳小户

再次听人提到红城，是在一个叫笛镇的小镇。
此刻，我已阔别红城多年，一程山一程水的到处游荡，寻找一处
可让我安度余生的所在。
那天，黄昏，大雪，我准备在笛镇打尖住下。
在街道上寻找客栈的时候，经过一片茶馆。透过茶馆的门口，我
看到了一个让我惊异的女人，她模仿着男人的粗鲁，人虽站着，一条
腿却搁凳子上，捋起着袖子，大碗喝茶，用手指指点点，似在高声叫
骂。
我在客栈放好行李，去茶馆溜达的时候。茶馆里那女人已经不在
了，地上一片凌乱，砸碎的玻璃，掀翻的桌椅。
茶馆小二给我上茶的时候，我好奇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没好
气地说，还不是那个柳小户，丫的只许她人五人六地说道人，每次若
谁出来与她争论，结果就被她不分场合一通乱砸。

连绵不断的大雪停顿了我的步子，我决定在笛镇小住。
笛镇虽然小，却是个有趣的地方，这里的人都很实在很有个性。
我是一个外乡人，有时候我也曾试图溶入感受一下他们的生活，
可惜我的感觉告诉我是失败的，所以，在笛镇，我最终还是只做着我
自己，展示我一向的个性。

柳小户，其实不叫柳小户。具体叫什么我也没打探究竟。只知道
人们叫她柳小户，是因为某次她去裁缝店，自己设计了个款式，那裁
缝觉得不错就把她的款式当作样品挂了出来。那柳小户穿着自己设计
的棉布衣服上街时，搔手弄姿自我感觉超有气质超有才，旁边那些路
过的在她眼里个个都像土包子。街上有个人实在看不过去说了句，充
其量不过是个小户出身，何必出来装大户。从此，这句话流传开，人
人叫她柳小户。当然，说这话的人下场是相当凄惨的，不相信，你看
下面我要说的就知道了。

柳小户是个喜欢闹腾的女人。即便人人都躲着她，但她只要手一
痒就会心血来潮不管三七二十一拣块砖头就砸人家玻璃，然后摆出一
副趾高气扬的好斗的公鸡样，等那被砸玻璃的人从窗口探出头来看，
只消那人一开腔，就中了柳小户的下怀，一通砖头乱飞。据说为了让
这些砖头发挥极大作用，柳小户特地采用她一家庭妇女拿手的腌咸菜
的方法，把砖头一直浸泡在她家粪坑里，要去砸人玻璃时，就捞在网
兜里，一路背着，最终每个被她砸到的人都无端惹来一身柳小户家粪
坑里的那股子臊臭味。

我在笛镇每次看到柳小户在这样闹腾时，基本都加快步子，掩鼻
而走，不做停留。我想，这样的女人，少惹为妙，惹上她比惹个疯子
还难缠。反正，雪化后，我离开笛镇踏上我的阳关道，也不会再遇到
柳小户这座独木桥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柳小户居然比我先离开笛镇。具体原因依然是
她爱砸人玻璃的习性，据说是这次砸到失去控制居然摸黑泄愤砸掉了
笛镇大半人家的玻璃，然后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天下唯我独能，此地
不留老娘，自有留老娘去处的骚样，拍拍屁股，吹着口哨，预备离开。

在她离开前的那通演讲，我没有细听，但是当她说到笛镇的这点
玻璃算什么，老娘可是在红城砸过玻璃的大腕。我的心一痛，我再次
听到了红城这个名词。这是个让我爱恨交织的词语。

红城是许多年前，我和一群朋友在一处荒地上建造起来的，那里
渗透着我们的构思和心血。红城也如我们预期中的一样被打造成了一
座知名繁华的城市，不断吸引着大批的人前来落脚定居。
所有的新事物，一开始，都能齐心，都肯付出，不计较名利。一
旦稳定壮大后，红城开始混乱，利益日渐主导人心，我日益厌倦对这
个城市的管理，留恋的只是几个朋友的深情。
后来，我的人生出了个岔子，大病了一场。尽管红城的人们一再
挽留，我还是选择了离开，那里的一切并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也
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就开始了在许多城镇到处游荡的生涯。

我原本想对柳小户说，在红城砸人玻璃就算大腕，那我起码能掀
红城的屋顶了。张了张嘴，我没有说出口，对于这个即将离开以后再
不得见的疯狂的女人，说这些，没意思，原本我们的人生和思维方式
就是两个世界的，无法交流沟通。与其对一头有着疯牛病的牛弹琴，
我还不如把那琴当柴禾烧了，至少也还让我觉得有点暖意。

雪终于化尽，又一年的春天来了，而我决定离开笛镇继续游荡。
这个时候收到了一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送来的邀请函。她说她和几个
朋友在一个叫衡镇的地方定居，希望我能去探望她们。

我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绕道去衡镇看看。没想到，新建
的衡镇很热闹，看到那几个老朋友努力添砖加瓦完善民居时开心忙碌
的身影，让我一阵恍惚，似乎看到当年那个建造红城的热火朝天的自
己。她们热情地招呼我，希望我能从此留在衡镇与她们朝夕相处彼此
取暖。我口头上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在衡镇住下后，我感觉我
整个人开始发生某些细微的变化，比如我一直冰冷的心口开始有了体
温，如同遭遇一场三月春风，虽然扑面我还是感到料峭，暗地却被它
偷偷复活着我内心的那片柔软。

我始终没对衡镇起安居乐业的心思，所以经常隔三差五地去别的
地方看风景享美食。有次离开了十几日，等回去时衡镇的人事发生了
明显变化：原先发邀请函给我的那个朋友已经离开了衡镇，没留给我
只言片语，所以我也不清楚她离开的原因，问其他朋友，不知道是不
肯告诉我还是怎样都说无从知晓。

正当我收拾行李，心灰意懒准备离开的时候，衡镇镇长一个叫老
穆的人出现在我的门口。我认识这个人，因为我在笛镇呆的那段日子
他正好也经过笛镇。大家都是外乡人，虽然他一直试图与我套近乎，
可惜我天性凉薄，一直对他客气而冷漠，真要算什么交情，只是认识
罢了。老穆热情地挽留我，帮我把行李搬到衡镇客栈最好的上房里，
对于别人的热脸，我虽然冷却是甩不下脸子一口回绝了，那就当这里
是一处来去自如的落脚点吧。此后，我对衡镇的人一直很疏离，从不
肯多花时间关心衡镇的人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在我的观念里这些人只
是与我擦肩而过，她们的喜怒哀乐以及她们吃什么住哪里穿的啥统统
与我不搭界。

某次我回到衡镇客栈，在走廊里居然看到柳小户迎面而来。我心
里一惊，什么人不好招惹，怎么把这疯婆子招惹到衡镇来了。反过来
我又一想，关我什么事情，衡镇又不是我家，衡镇的玻璃都被她砸光
也轮不到我出钱去修补，我就假装没看见她，不认识她，依然我走阳
关道她过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便无事。

后来知道，原来她是老穆请来的座上客。老穆觉得柳小户对服装
设计标新立异大胆的很，就象大街上别人都还只敢穿裙子的年代里柳
小户就是那设计三点式让人穿，然后取笑穿的人多土多不自然，随后
她自己穿上自己的三点式走着猫步上大街，她说着阳光多好，风多温
柔，我对生活多有热情，眼光却蔑视着周围所有穿着裙子还怕被风吹
翻用手紧紧捂住裙摆的女人们。所以，老穆费心费力地帮柳小户推销
她的设计，让她自认为的惊世之作有了抛个媚眼露个小脸的机会。

也基于这一点，柳小户一直隐忍着手痒难熬的痛苦，没有砸衡镇
住户的玻璃。为了发泄，她通常神出鬼没在以前被她砸过玻璃的各个
小镇上，比如我曾经呆过的笛镇的人们，有时候我回去探望他们时，
发现他们还是时有享受着这份在柳小户看来是给人长脸让人沾光的砸
玻璃大餐。

来衡镇的陌生人开始越来越多，某天我在衡镇的酒馆里喝酒，遇
到了一个叫柒的陌生女子，我正好坐她旁边，她喝醉了，很自然地靠
到我肩膀上，开始一个人的喃喃自语。那天我心情出奇的好，没有厌
烦地推开她，反饶有兴趣地听着她说，听着听着，我觉得我的鼻子开
始发酸眼睛开始肿胀，眼泪掉下来，原来她是个和我有着雷同故事的
女子，看上去比我更加无助。那夜，我扶她回了衡镇客栈，把我的床
铺让给了她睡，我在黑暗里看着她睡着时平静的脸孔，心竟莫名地抽
搐疼痛，从那刻开始，我便知道，这个女子将注定要和我开始一辈子
的缘分，或许我们前世就已是姐妹。

柒选择在衡镇定居，因为她我也一改往日飘忽不定的行踪，在衡
镇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做起了许多以前我不屑做也不肯放下架
子做的事情，我们浇水、种花、邀请许多人一起唱歌跳舞，遇到节日
互相赠送祝福鲜花，整个衡镇的人都开始温暖起来，大家都觉得越来
越象个家。

老穆一直是个有想法对衡镇有期望的人。就象他对柳小户的尽心
尽力就是希望柳小户能功成名就成为衡镇的一块招牌一面旗帜。老穆
对我，也算青眼有加，丝毫不在意我无数次地对他不理不睬，无数次
地对他的游说无动于衷。某次，当他重复他的意图时，我终于开口，
我说老穆，我不要什么功成名就，我要的只有两个字，温暖。我说现
在的衡镇不错，开始是我喜欢的样子，我不喜欢一个小镇挂上一副努
力成为大城市的标语。其实，我心里在叹息，老穆，若衡镇哪天真成
了大城市，只怕那时候你是数着别人为了利益而把你卖掉的钱，就象
我当年在红城的遭遇一样。

其实，老穆是个好人，很好相处，我们都还是在心里认可他这个
镇长。只有一个人，不认可他，就是柳小户。每次柳小户在众人面前
一开腔就把老穆说得一无是处，语气很有她砸玻璃时的那种泼劲，而
老穆要么一笑了之要么就自嘲说自己本来就像个鬼没个人样不怪人柳
小户这么说他。我听了虽然刺耳，但一个愿骂一个愿挨无话可说。何
况，何况，我深知柳小户那手砸玻璃的绝活，我不愿意让我开始喜欢
的衡镇人受到这种视觉与听觉上的强烈冲击。

我和老穆的关系出现转折，是因为柒。我是不爱听人废话的人，
甚至不爱多说话。柒比我热忱，加上老穆是个话痨，两人常在酒馆遇
到，于是，你说我听，我说你听的。然后，通过柒我就知道了老穆的
故事，让我有点感慨并对他开始重新定位思考，他其实真的是一个需
要改变状态的男人，不能老这么喝酒混日子无所事事，既然以前他不
是个孬人，那现在应该能抬头挺胸好好工作，重新恢复不孬的生活。
我和柒如同姐妹，柒和他如同哥们，这样换算，我想便宜这家伙了以
后就算是我哥们吧。

依然不停地有陌生人来到衡镇，有的是流浪经过，有的是访亲探
友，也有的来意不明，比如那个叫朱哥的人。这个人一出现在衡镇就
开了一皮包公司，吹他是个伯乐，那阵势是把我们衡镇人都当成马厩
里的马一样了，谁跑十里谁跑百里谁跑千里似乎都要靠他那张嘴来一
一识别判定。愿意搭理他听他这套的人几乎没有，唯一的一个就是柳
小户，她太急于也太在乎让她那些所谓的大好设计给她光大门楣了，
正好，人家是伯乐，那马蹄子还不赶快撩起来一路撒得欢，让伯乐的
眼珠子看个黑白分明。从此，这两人就一搭一档一吹一唱，组建了个
二重奏，成为一道衡镇的小风景。

我因为一些事情，离开了衡镇几天。等办完回来一看，好家伙，
居然一地碎玻璃。敢情那柳小户在我离开时手痒痒来砸我的玻璃窗。
老穆第一个进来对我说，他及时拉走了柳小户，并配好了新玻璃，叫
我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想着也是，她那阵仗真要搞大了，我是吃不消
的，倒不是怕她，是怕耳根从此不得清净，窗玻璃天天要换新。所以
这事情，我也就当没看到过碎玻璃，窗上的玻璃仍旧是那块老玻璃。
我也曾调查柳小户干吗要砸我家玻璃的原因，仅仅是看不顺眼我把我
家的窗户精雕细刻的很古典轻愁。据说，因为我的缺席，老穆的半途
把她拉走，柳小户为了发泄熊熊中烧的手瘾，又摸回笛镇，在那莫名
其妙歇斯底里地砸了人两天玻璃，然后才打住回转。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事情在我心里起了疙瘩，还是怎样。我对柳小
户的那份小户装大户的嘴脸越来越看不下去。即便衡镇是个新镇，大
户排名前三也轮不到她柳小户，许多人开始问我，我们为什么要忍受
她对我们的轻视，为什么要忍受她处处贬低人的言行，我只能沉默，
难道我能对衡镇人说，你们若得罪了柳小户，就别指望家里能有好玻
璃夜夜能睡个好觉了。其实，我内心是不愿意和柳小户冲突的，只怪
当年她在笛镇砸玻璃的花样百出的让我太深刻了。

可人世间的事情，往往担心什么，总是来什么。

那天，因为柳小户的一个设计获了奖，便有记者专程来衡镇采访
她，刚开始那阵，我还看了听了一会。后来被一个朋友拉去别的小镇
跳舞了，这一跳耽搁了两天，等回衡镇，柳小户的采访已经结束。我
就看起那些采访资料，一开始，没什么，倒觉得这柳小户被采访时确
实人模人样有点角的味道，可看到后来就不对味了，我看到她和那个
叫朱哥的唱着双簧把老穆糟践得不成人样，既然是采访，那自然是众
目睽睽都要看的，人人都知道老穆是镇长，这么正式的场面，这么不
知道给老穆他点面子，简直不懂得啥叫尊重人呀。我当即火起，蹭蹭
蹭一口气就跑柳小户家，随手从路边拣了块石头，我哐啷一声就砸了
她家玻璃。砸完，我的脑子就冷静了，想着，完了，终于捅了马蜂窝
让阳关道和独木桥撞一块了，我还是赶紧回去打盆水预备着洗耳朵，
再烧好点热水预备着晚上洗澡洗掉柳小户家那粪坑的臊臭吧。

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柳小户真的立刻有了反应，在我窗下一边
双脚跳骂，一边扔着石头砸我家玻璃。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衡镇的居民
们，他们和她们都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好戏，反
而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朝着柳小户扔起了鸡蛋白菜西红柿，直至最后，
柳小户自己跑回了家中。我知道柳小户回家想干吗，一开始她出来得
匆忙，忘记捞她家粪坑里的石头了，现在她要靠这些臭气熏天的石头
来挽回她的败局。奇怪的是，我却没有等到柳小户背着她家粪坑的石
头来砸玻璃，后来，我们大着胆子推开她家小门进去查看，发现她已
经傻掉了，大概她在往粪坑捞石头的时候，太心急火燎脚下没站稳一
头载下去，脑袋砸到了粪坑里的石头上，脑震荡成了白痴。

从此，我们在衡镇继续过起了温馨的日子。我知道我会渐渐忘却
柳小户就象我这么多年来渐渐忘却的红城。

那女人,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