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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古歌谣谚记(120): 宁逢恶宾,勿逢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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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俗语本来是汉代公孙弘说的一句话,但后来由于很多人的引用逐渐成了一条俗语,因此它被今人王树山等选入了《古今俗语集成》。
它出自葛洪《西京杂记》卷二“公孙弘粟饭布被”条目下,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公孙弘出身平民,后来官至宰相。老朋友高贺跟随着他,想沾沾他的光,没想到公孙弘让他吃糙米饭、盖布缝的被子。高贺很不满的发牢骚:“老朋友发大财做大官又有什么用?糙米饭、布被子,我自家也有!”公孙弘听了很惭愧。这个高贺不知道是自己看到了,还是因为公孙弘给他的待遇太低而故意造谣,就对外人说:“公孙弘里面穿华贵的衣料,外面套着粗麻布做的衣服;里面排列五口鼎大吃大喝,外面却只有一道菜。这样怎么可以给天下人做表率呢?”因为这个话是公孙弘的老朋友说出的,于是朝廷就开始怀疑公孙弘虚伪造作。公孙弘感慨的说:“我宁愿碰上那些不好伺候的坏客人,也不要再遇到高贺这样的老朋友。”(原话:宁逢恶宾,勿逢故人) 公孙弘是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不同的历史史料有着截然相反的结论,如《汉书·公孙弘传》中就曾记载,直臣汲黯就曾对此提出疑问: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侈拟于君,桓公以霸,亦上僣于君。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亦下比于民。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诚如黯言。且无黯,陛下安闻此言?”上以为有让,愈益贤之。 但这毕竟是他的一种情理上的推测,好在那个时候谏官可以风闻言事,只要是怀疑就可以参奏,而不用管是否符合事实;不然,要是搁到现在,公孙弘肯定要告他诬陷。公孙弘的辩解已经很有力量了,他的本传这样说他: 弘自见为举首,起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弘身食一肉,脱粟饭,故人宾客仰衣食,奉禄皆以给之,家无所余。 由此看来公孙弘是名副其实、表里如一的,我们再看看他的传记中官方对他最后的评价: 元始中,修功臣后,下诏曰:“汉兴以来,股肱在位,身行俭约,轻财重义,未有若公孙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为布被脱粟之饭,奉禄以给故人宾客,无有所余,可谓减于制度,而率下笃俗者也,与内厚富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夫表德章义,所以率世厉俗,圣王之也。其赐弘后子孙之次见为適者,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这只是帮助我们客观的了解了一下公孙弘的为人,与本文所要释解的主题无关。本文主要想说说这个俗语。上面我们看到了,高贺是在公孙弘没有满足他的待遇要求的情况下,才“爆料”的,这本身就有一种怨恨的情绪在里面,很难是实事求是、客观公正的。事实不事实,且不去管它,我们先看一看人性的另外一面。 公孙弘那些及其私人的事外人是无法知道的,知道的只有自己的家人与朋友,一般人也进不去那个相府大门,因此自己的一举一动、什么想法,朋友往往会了如指掌。因为你信任他,什么事都要给他说,与他商量;但问题是,你认为的这个朋友,在关键的时候会不会跳出来捅你一刀。而这一刀,他一旦捅出来,就会把你的老底全部揭开,那对你来说将会是致命的,甚至让你没有还手之力,一举就可以把你彻底击垮。很多人都领教过这种“朋友”的厉害,我这里举两个例子,一古一今,读后大家就可以从中有所感悟。 先讲一个古的,明代于谦与王伟的故事: 王伟做“兵部右侍郎”时,负有秘密使命出巡边境,于谦让他找机会干掉一支叛军的首领小田儿,他非常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这件事使于谦对王伟的才干很是赏识。从此,他就一直把王伟带在身边,做他的副手,于谦每升一级,必提王伟一级,于谦最后做到兵部尚书,王伟是他的副手兵部右侍郎。但于谦不知道他的这个亲密战友“喜任智数”,也就是说算计其人与事来是很有一套的,他更加不知道王伟最后会这一套用在他这个恩师加战友身上。 英宗正统十四年,瓦剌首领也先扰击大同,英宗朱祁镇帅五十万人亲征,突遭重大变故,在土木堡兵败被俘,官军死伤数十万,此事震惊全国,这就是明代著名的“土木之变”。侍读徐有贞等众多的大臣力主放弃北京,南迁都城。掌握军权的于谦坚决反对,他马上拥立英宗之弟朱祁钰为景帝,已绝瓦剌之望,又力主军务,调集精兵击退了也先的军队,但当时皇帝并没有马上救出来,成了瓦剌的人质。这件事使众大臣对于谦的攻击甚嚣尘上,于谦也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王伟看到于谦遭到的攻击越来越厉害,便偷偷的向当时的皇帝朱祁钰上交了一份足以置于谦于死地的黑材料。原来,王伟早就有搬倒于谦的鬼算盘,他平时有一个本子,标明了某年某月某日,把于谦与他的谈话有口误的地方、议论国事时不合适的语言、甚至只有对自己的密友才说的议论皇帝的话,都详细的、一条一条记录下来。上朝的这一天,他比于谦早到,秘密把这个本子交给了朱祁钰,他退出后,呆在外面不走,一直等到于谦进去,还不走,还在等待 许久后,他看到于谦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心里很是高兴,却故意装作没事儿一样凑上前去问道:“恩师,皇上给你说什么话了,您这么高兴?”于谦见状,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王伟的那份儿黑材料,一字一句的说:“老弟呀,我于某有不对的地方,你不能当面向我指出来吗?何至如此呀!”此时王伟的反应是“大惭,沮然”,脸红了、气馁了。 原来,于谦进去后,景帝就把这份黑材料放到了他的手里,于谦一见大惊,马上叩头谢罪。朱祁钰哈哈一笑,说道:“我是相信你的忠诚的,你有何罪可谢呢?”一场杀头之罪一笑而过。王伟不知道,现在老皇帝还没有救出来,于谦是朝廷重臣、景帝的依仗呀,王伟的鬼算盘就这样打错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伟的这一刀够狠、够毒,绝对是一刀致命的恶招,他只是错误的估计了形势,没有搬掉自己的“恩师加朋友”。 再简单说一个现在的例子,胡风与舒芜的故事。 1955年,在对“胡风集团”的揭批开始升级的时候,与胡风有着师生之谊的舒芜交出了胡风历年给他的100多封私人信件,这次事件被当权者大加利用,他不但击垮了胡风,制造了一个“胡风反革命集团”出来,还直接导致2000多人罹难,他成为共和国的第一位告密者与出卖者。这个事件资料很多,感兴趣的人自己可以查找。有意思的是,现在一些人出来为他辩护,说是胡风先把舒芜的一些私信上交的,这个不错,胡风是这么做了,但胡风的错误并不能是舒芜自我免责的借口,他要不为自己人格的缺失忏悔,只是让那个时代来为他买单,天理难容。这又是一个“宁逢恶宾,勿逢故人”的惨痛的例子,这再次说明了越是熟悉的人越可怕的道理。 “恶宾”的不可怕在于他是在明处,并且是在你的意料之中,给这样的人打交道你就是吃亏也不会太痛心,至多以后不再给他来往了,不会受到特别大的损失。“故人”绝对是对你知根知底的,比如那些私信,100多封啊,说的都是朋友之间才可以说的话,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只有“故人”才知道,只有“故人”你才会说实话;但也只有“故人”才会把它们作为武器击垮你,甚至让你没有任何辩解、还手的机会。 可见“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是惨痛的经验之谈,也实在是被逼出来的;但无论如何,它对说与听的双方都是痛苦的,因为你无法真正与人分享你的心情,也因此,人,是最孤独的,也是最痛苦的。鲁迅说:“人生实在痛苦”,信哉斯言! 10062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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