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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四十不言 于 2010-8-27 10:15 编辑
2003年春天的时候,我开始了对过去不可遏止的怀念。
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在我安全而平静地进入睡眠时,仿佛呈现了一条幽静的道路,树木和草丛依次闪开。一个吟唱的歌者轻轻地从远处走来,黯哑的声音在当初寂静无比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使我此刻回想起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A 同桌的你
1981年的时候我还在乡中学读初中,那一年我已经满十五岁了,正是顽皮好动的年龄。每天,我们通过横跨小白河上屡经蹂躏的破水泥桥,然后沿着河堤上的那条黄土大道一直向北走上两公里抵达本乡的最高学府。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是沿着河边一路迤逦。那时候的小白河并不象现在这样臭不可闻。
班里的学生不是很多,所以我可以独自一桌,然而我的学习成绩并不跟所占的课桌面积成正比,课堂挨训罚站被老师带到办公室提审是家常便饭。那年夏天的一个上午,当然啦,那时我们农村中学是不放暑假的。第一节课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带进来一个女孩子,给大家介绍说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名字叫刘什么我已经忘了。但我不会忘记刘同学给我的第一印象:她留着一头日本式的短发,明眸皓齿,背着的书包是当时并不多见的皮制书包,值得特别强调的是,她居然穿了一件只有我们在电影画报上见过的红裙子,属于一走路就会飘起来的那种。正在同学鬼头鬼脑窃窃私语的时候,要命的事情发生了——老师安排她跟我一张课桌。刘同学就象一朵红云飘到了我身边,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手绢擦擦凳子和课桌,坐好之后冲我微微一笑捎带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只好把头偏向一边,我看见班长苏铜看过来的眼睛里正往外噌噌地冒火。
这简直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在当时几乎所有的教室里就存在这种现象,老师发现那个男生不老实,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他安排一个女生同桌,我想和我同一个年龄段的人都深有感触吧。八十年代初还没轮到我们改革开放,只知道男女有别。班主任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宁愿在教室外面上课也不愿跟女生尤其是这么洋气的女生坐一张桌子。但凡做班主任的老师,对付调皮学生都是有好几套手腕的,在学校我已经是臭名昭著了所以我不想再给自己惹更多的麻烦。看来我只有充分发挥我的聪明才智暗地里把这个小洋妞儿驱逐出境啦。
在男生们纷纷向我表示不怀好意的羡慕和阴阳怪气的嘲讽之后,我不得不屡次向大伙宣布,不出一个礼拜,我就会让她乖乖地滚蛋,绝不能让她轻易地毁坏我的一世英名。首先,我坚决不同刘同桌说一句话,哪怕在写作业的时候我一道题不会我也坚决不向她求助。说实在的,刘同学的小手又白又细,书本文具也都很干净,看样子不象我们劳苦大众家的女儿。就是这样我也不会轻易妥协,我在课桌上玩起了小学时代的把戏——用钢笔划了一条“三八线”,一旦她胆敢越雷池一步,我就会用我的类似烂狗肉一样的课本把她无情地挡回去。当然啦,往女生书包里放癩蛤蟆文具盒里放条小蛇那样的小儿科我是不屑一顾的。另外我还有一项比较固定的保留措施,那就是把脚上的鞋脱掉,让我的那两只美丽的大脚尽情地释放着它们卓尔不群的味道,那种味道放在庄稼地里做化肥都绰绰有余。每当我看见她拼命用粉红的小手绢捂住鼻孔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当年八路军在地道里如何用浇上尿的毛巾来抵御日本鬼子施放毒瓦斯的情景。
终于有一天,临近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的女同桌悄悄地塞给我一个纸包。我毫不迟疑地把它拿到桌面上打开一看,是一块相当香的香皂,还有一张纸条,上书:每天晚上用它洗脚。
我觉得我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因此我必须实施报复,不然这种笑柄会永远地伴随我的左右。放学后刘同学一如既往地推起她那辆亮晶晶的小自行车,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一只轮胎已经被我的一个追随者事先撒了气。我们高高兴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可能还胡乱唱了几首校园歌曲以抒发感情。不一会儿,刘同学骑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出现在我们一字排开的队型后面,我们坚决不理会她,只是随心所欲地在路上摆开了阻挡阵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队伍中有人被踩掉了鞋,因为提鞋所以阵型出现了空档,没来得及采取补救措施,一直倍受压抑而默默无言的刘同学迅雷不及掩耳地冲了过去,由于紧张,姿势不免踉踉跄跄。我们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看见一个比较洋气的小姑娘在你面前出丑你没法不笑,更何况她对我一度很不尊重。就是这样我还觉得有所欠缺,于是我就把一直掖在口袋里的那块香皂掏出来朝她的背影扔去,香皂很不理想地落到她的前面。刘同学下了车子,弯腰捡起那块沾满尘土的香皂,回头望了一眼,然后依旧没有说话,静静地走了。但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回眸之间眼睛里的泪水。
二十多年后我仍然为我当初所造成的伤害而感到追悔莫及。其实我很想留下那块香皂,因为它的确很香,因为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是基本见不到这种东西的。
香皂事件以后,我的阴谋得逞了,刘同学调到了班长苏铜的同桌。这曾经使得苏铜兴奋异常,每天用凉水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并保持湿润,经常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主动与刘同学研究问题,为体现班长对同学的关怀,他还每天负责擦拭刘同学的小自行车。每当刘同学对他的劳动表示感激的微笑之后,我们的苏铜班长总要跑到教室后面,双手猛揪自己的头发并且全身颤抖不已。
打那以后我与刘同学又共同度过了三个月的同窗生活,基本上没有说过话。秋假回来我们已经看不到那个洋洋气气的刘同学了,老师说她又随父亲转到了一所很远的学校(这简直是一个谜)。苏铜班长痛不欲生,秋假里十几天的庄稼活儿已经令他憔悴,再受到这样的无情打击,他就憔悴的有点不象话了。
现在回忆起过去的故事,我只感到一种淡淡的忧伤,并为自己无法挽回的伤害而追悔不已。其实那只是纯真年代里面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恐惧,我们在无法抗拒那些美丽光芒的时候,虚弱的向往心理被与生俱来的破坏欲望所代替,因此我们现在的很多人都是在那个年代被媚俗所同化,就象人类再怎么进化,那一小段劣根总会隐藏在你的屁股后面,似有若无,根深蒂固。
刘同学,曾经同桌的你,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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