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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细雨,一场毛毛绒绒的细雨迎了千娇百媚的春天。
母亲拿起?头,开始整治她的菜园子,她说,挖几个窝,栽上几棵南瓜苗,秋天挂果了,给我们兄妹顺车捎几个,煮在稀饭里,甜呢。说南瓜现在是稀罕物哎。村里的人都到她的菜园子摘呢。
母亲的脸上带着笑,额头有汗渍。穿过她头上的银色,我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以前,看到了儿时的岁月。
我的童年,家里非常贫寒,没有读书以前,基本上是在外婆家渡过。那年月,缺吃少穿,而我们这一群里孙、外孙,像一帮饿狼,围在外婆的锅灶边上。
外婆喜欢抽烟,坐在锅灶后边的木墩上,旱烟袋,一锅子接一锅子地抽,烟叶是自己家种的。掐几片,用草绳穿起,挂在房檐下晒干,揉碎,外婆就装一袋烟叶挂在烟杆上,时不时地捏一撮,塞进锅嘴里,用手按瓷实。
火柴点燃,吧唧一声,外婆吸一口,吧唧一声,外婆又吸一口。劣质的烟叶,冒着黑烟,呛得她不断的咳,不断的咳,直咳得眼睛有泪花滴出,然后,用围裙擦擦,接着抽。
博学的外公,看不惯外婆抽烟,会用一种眼神看看,然后说出两个字“你呀!”是责骂、是关心,还是生气,我不知道。外公转身离去,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教我们下棋。
抽足了旱烟的外婆,蹒跚着衰老、矮小的身子,一双小脚,走出的碎步,使她的身子有点摇晃,她的活动场地基本就是锅灶边,或者菜园子。
一笼一笼的南瓜秧,爬得满园子都是,大叶子绿,绿的耀眼,白色的文脉增加一种色调,是配角。小小的、嫩嫩的南瓜仔撑开一朵朵红红的南瓜花,像喇叭一样,胡须般的花蕊,呈姜黄色、柔柔的、顶部还有一个类似外婆旱烟袋的弯点,手指一碰,细细的蕊粉便簌簌落入喇叭花般的南瓜花里。
外婆像侍弄孩子一样,把爬出篱笆墙的笼头拉回来,然后,慢慢地放进园子里,生怕弄疼那些绿色,那些维系生命的绿色。一个一个的小南瓜,被外婆看看,用指甲掐一下,白浆溢出,太嫩了,摘了,亏,外婆一个一个的掐,一个一个的放弃。菜园的南瓜,个个都受过外婆指甲的的轻轻呵护。
外婆的额角,像绳子嘞过,一道一道皱纹。牙齿也只剩下几颗,吃东西,不是牙咬,而是裹,在嘴里裹碎。
一座菜园子,被外婆不知道转了多少遍,直到外公喊她,说娃们都饿了,快做饭吧。她才恍然大悟,抬头看看,日头都到头顶了。似乎是在下决定一样,外婆终于下手,狠心摘出一两个,不大不小的南瓜,一个胳膊抱一个,尽管白浆还在流,但是她,丝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厨房。
外婆的菜园里,从来没有长黄、长老的南瓜,实在摘不到大一点南瓜的时候,她会掐一些南瓜茎,南瓜花,当然,是不挂瓜的公花。一齐放在锅里煮,于是,一锅南瓜大杂烩,就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围着一圈孩子的锅台,放满了瓷碗。
外婆的大铜勺在锅里转呀转呀,绕了一圈又一圈,搅了又搅。大块的南瓜,在外婆的摇动中都变成了南瓜糊糊,才一勺一勺舀起,倒进瓷碗里,我们吃到的永远是丝丝搅搅的南瓜茎,南瓜花,喝的才是南瓜。
日子才刚刚好过一点的时候,不再喝南瓜汤的时候,外婆离开了我们。疾病的折磨是瘦小的外婆更加瘦小,瘦得只剩下骨头。她浑浊的眼睛有对儿孙的不舍,她的神情也有去陪伴外公的决心。她想留下来,给孩子们做南瓜糊糊,也想去给外公洗洗涮涮。外婆走了,在儿女的哭声中走了,天堂里,她和外公一起,欣喜地瞅着我们从容地、殷实地生活,不再热衷于南瓜汤了。
十几年来,外婆、菜园子、南瓜、总出现在我的梦中。外婆还是系着深蓝色的围裙,围裙上挂着她的旱烟袋。“清明前,十来一后,”一年一度的拜祭快到了,春雨淅淅沥沥,过了谷雨苗苗都扎根了。
母亲挖地,栽下了一棵棵南瓜苗,我知道,她栽的不是南瓜苗,是思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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