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问 于 2010-8-29 10:15 编辑
老屋的墙角上,有一张很大很大的蛛网,那是我五岁那年,一只蜘蛛费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织成的,它织好的时候,我娘已经走了十八天。
娘走时,我不懂得哭,只是被人强按着机械地磕着头。磕得我的膝盖好痛,我哭喊着找爹,爹蹲在屋子的一角,在那张蛛网下,默默地抽烟,不理我。娘被埋的时候,我像疯了一样扒着土,骂那些往娘身上铲土的男人们。邻居家的女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把我拉回了老屋,从此,老屋里只有爹、我,还有墙角的那只蜘蛛,默默地织着很大很大的网。
娘走后,爹整天不说一句话。饭有时做,有时不做,我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拿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填肚子。邻居家的女人——刘寡妇,一个长得很漂亮,也很年轻的娘们儿,成了我家里的常客。刘寡妇本来与娘的关系不太好,现在,刘寡妇可怜我们家只有鳏夫弱童,又知道男人拿不起针线,便时常来帮着缝缝补补,做饭做菜,有时要忙到半夜,我睡下后,刘寡妇才回去。而爹呢,把刘寡妇家地里的活全包了。
刘寡妇的到来,不仅让家里有了生气,爹的脸上更是重新见到了春天。爹从来都无视我的存在,娘在时,爹常常出了老屋门口,站在粪坑沿上,很响很响地撒尿。娘骂爹,爹就说:“娃还小哩,怕个甚!”娘死了,爹仍然站在粪坑沿上,很响很响地撒尿。刘寡妇骂爹,爹就说:“娃还小哩,怕个甚!你又不是没见过。”爹嘿嘿地笑,边笑边很放肆地抖着他两腿间的东西,刘寡妇红着脸,跑进屋里抖着双手干活儿。
夏天里,天很热,刘寡妇说:“天这么热,要不让娃去我家睡吧,省得孩子热着,你也管不了。”爹说:“随你,娃过去,你过来。两个小的占一个家,两个老的占一个家。”刘寡妇啐了爹一口,骂爹老不正经,爹就说:“老个甚哩,不信你试试。”天很晚了,刘寡妇还没走,我有些困了,刘寡妇便抱我到外间屋里睡。半夜我憋尿醒了,听到里间屋里爹吭哧吭哧的声音,还有刘寡妇伊伊呀呀不敢叫而又忍不住叫的声音。我跑出去尿完,回到屋里时,爹屋里的声音仍然叫得很响。我推门进去,便看见爹光着身子骑在刘寡妇的身上,使劲地“打”。我呆呆地看,爹大概听到了门响的声音,扭过头来,看见我,便像是狼看到了羊,那一夜,我挨了爹的打,爹是用刘寡妇给爹做的鞋底子打的。
从此,我便再也没有在老屋里睡过,老屋成了我的餐厅。我搬到了刘寡妇家,和刘寡妇的女儿——香香做伴。那年我八岁,香香也八岁。
我极不情愿去刘寡妇家睡,我恨刘寡妇占了我娘的床,更恨刘寡妇晚上不回来,香香半夜里哭着找娘的时候,我就得像娘一样照顾她,有时候,我急上来,就像爹打我一样打香香,香香便吓得不敢哭,乖乖地躺在被窝里睡。香香是不敢告诉刘寡妇的,因为我事先声明过,要是香香敢告诉刘寡妇,我扒了她的皮。
打人或许也能成为一个习惯,而被打,似乎也能成为一种习惯,那时,我心里总有一种得意,爹骑着刘寡妇打,而我,骑着香香打,谁让刘寡妇占我娘的床呢?
虽然我常常打香香,香香却越来越离不开我。一上学,香香便每天跟在我身后屁颠屁颠的。晚上睡觉时,拿尿盆,铺床被,全是她的事。两个孩子,在相依相怜中慢慢长大。三年级时,一群野小子骂香香是野种,香香吓得哭得泪人儿似的,我看着香香可怜,妈的,敢欺负香香,我卯足了劲儿,把几个野小子中一个最高个儿的,一下按在地上,然后骑在他身上,像打香香那样打,直到那小子告饶,保证以后再不欺负香香了,我才停手。以后,香香更是离不开我,而我为了保护香香,也真得像一个野小子一样,走路时迈着八字步,肩膀随着身子一晃一晃的,单就这架势,也会把那些野小子们吓得屁滚尿流。
上初中了,我和香香同时考上了县重点初中,而且分在了同一个宿舍。我跟香香同铺挨着,半夜里,香香常常不是说害怕,就是说冷,不管不顾钻我被窝,我着急,但屋里有同学,不方便打她,就偷着在被窝里拧她,香香哼叽几声,才乖乖睡。
但一天夜里,香香被我拧了以后,突然哼叽着说肚子疼,起初我没在意,装什么装?但她好像疼得越来厉害,最后头上竟然冒了汗,我吓坏了,忙问怎么了,香香捂着肚子,不说一句话,我撩开被子,鼻子里冲来一股血腥味儿,我也吓坏了,忙问同屋的同学,有个年龄大点的同学走过来看了看,笑了。我有些气急,这人,人家病了还笑。看我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那个同学对我说:“敏,看你们俩两口子似的,那么好,你真不懂啊?香香来事儿了。”
从此,香香便成了一个女人,而我,也不再打香香,一夜之间,我心中的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香香的一份责任,香香太漂亮,但又最软弱,常有野小子给她偷递纸条,或者半路上截我们,我自然而然成了“大哥”。直到有一天,我也来事了,才明白,原来我跟香香一样,也是地地道道的女人。
但我不愿意承认,香香更不愿意承认,猫一样的粘人,从学校一直粘到家里。
老屋里的墙角里,仍然有一张蛛网,但网上却不见了老蜘蛛。而那张网,有些残破,那一年,我十六岁,初中毕业的时候,爹上山时遇到雷雨,一个雷把爹劈了。爹被抬回家时,头上黑黑的,像是从火里扒出来一样,香香哭得跟亲爹死了一样,跪着哭了站着哭,后来竟爬到我怀里哭,弄得我身上湿湿的。而我却一声也哭不出来,心里想,死了好,娘在地底下再也不会孤单了。
爹被埋后,我心里感觉有些亮堂,我终于可以回老屋了,终于可以在娘原来的床上睡了。
可是,晚上的时候,刘寡妇竟然又过来了。刘寡妇看我在屋里呆呆地坐着,便抹眼泪儿,对我说:“孩子,别难受,以后哇,我就是你娘,有我呢,别怕。”我心里厌厌的,心想,我长大了,哪还用得着你管?可眼里却不争气地流出了泪。香香走过来,抱住我,起劲儿地哭,我反而不哭了,倒劝起了香香。刘寡妇默默地做了饭,帮我整理着屋子,说:“你们俩早点吃饭,吃完了就回去早点歇着,好几天了,也累坏了。”我心想:爹没了,怎么还占着我家的窝?刘寡妇没看出我的心思,急急地让我们吃了饭,香香便拉着我的手走。我说:“我以后还是在家住吧。家里没人了,我得守着这个家啊。”刘寡妇说:“你个傻妮子,一个闺女家家的,一个人在家我能放心?不怕有野男人?快走,这个家我给你守着,你跟香香那边睡去。”香香也拉着我的手不放,无奈,我只得恹恹地跟着香香走了。
晚上,月亮很亮,像水一样洒在地上,也洒在屋里。香香的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儿,那香味儿飘在屋里,也飘在我的心上,我心里有些悸动,走过来,不自觉地抱住香香使劲嗅,边嗅边问香香:“你身上抹了什么,怎么这么香?”香香自己低下头闻闻,有些莫明其妙:“没有啊,我怎么闻不到?对了,可能是这几天出汗多,身上脏了,我去洗洗。”我说:“那我也跟你一块洗吧。”香香点点头,我跟在后面,一块儿走到院子里。大门早就关上了,可香香还是不放心,又去看了看。回来后,香香拿过一个大盆,放满了水,对我说:“你先洗吧,我给你搓搓背。”我嫌麻烦,说:“我自己洗,在盆里别扭,拿水管子冲冲,那个爽快。”水管子在院子的一角,等我拿过水管子,接到水龙头上,扭头看香香时,一下子惊呆了。
月光如匹练一般紧紧缠绕在香香身上。她的头发很长,像是乌黑的瀑布,从头上一直垂到盆沿下。香香仰着头,望着月亮,眼里放射着明亮的光,她纤细的小手一下下地掬起水花,然后倒在脖子上,水便顺着她的胸一直往下流。我听到香香欢快地呻吟声,激起我心里的一种冲动。我突然有一种意识,在我的脑子里冲撞,不容多想,拿着管子,对着香香喷起水来,香香惊叫一声,从盆里一下子跳出来,她洁白的躯体便一下子展现在我的眼前。怀里的两只玉兔也剧烈地颤抖着,香香用手捂住胸部,眼睛惊鄂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疑问。我坏坏地笑笑,说:“香香,你的身子真好看!”我感觉我的舌头在不自觉地舔着发干的嘴唇。香香听到我的话,看我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她那一片芳草地,又受惊似的紧紧用手捂住下面,这下上面又露了出来,看着香香滑稽的样子,我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干甚哩,吓人哩。”香香有些嗔怪,但语调仍然像平时的软声细语,这更勾魂。
我没理香香的话,径直走过来,我感觉到来自原始的一种野性,香香往后躲。看着香香吓得掉了魂似的的样子,我连忙压抑着内心的一种冲动,轻轻地说:“香香,过来,我给你洗。”香香何曾受过如此恩宠,更加惊恐起来。我一把拉过她,有些急了:“我又吃不了你,过来!”香香乖乖坐在盆里。
虽然我也是一丝不挂,但我从来没有感觉过有一点点难堪。小时候,男人站着撒尿,我也就站着撒尿,虽然尿的裤子全湿了,免不了挨一顿打,但我仍然我行我素。下河摸鱼,我照样脱得赤条条。男人能干的事,我怎么就不能干?此时,我心里也有一种男人的欲望。蹲下去,望着香香如观音般的圣洁,我放在她秀发上的手竟然颤抖起来。我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狂燥,慢慢地顺着香香的肩膀,往下一点点地抚摸。香香似乎受到了我的感染,在盆里有些扭动起来。而我也沉浸在畅想之中。直到香香娇嗔一声“痒……”,我才从梦中醒来。第一次感觉到脸有些发烧,我深深呼了一口气,连忙把手伸进盆里,弄着水,一点点为香香洗起来。第一次,我把我的柔情展示给了香香。
我让香香站起来,香香很听话,双手扶着盆沿,慢慢地站起来,我看到了一尊玉的雕塑,在月下闪着银光。我有些不敢看了,生怕我的亵渎的心,会破坏了这一幅美好的画面。
轻轻地为香香洗着,香香的皮肤很滑,一滴滴水珠在香香的腿上游弋,我的眼睛也顺着香香的腿游弋,那一刻,我的心也飘了起来,仿佛唤醒了我早已经沉睡的梦……
终于为香香洗好了,我感觉身上像脱了力一样,又像是被一股力量托着往上飞腾,忍不住在香香翘起的屁股上拧了一下,喝道:“屋里吧,别凉着。”香香便像是领到圣旨一般,慢慢向屋里走去,望着她的背影,我只看到浑圆的一轮明月在我的眼前晃动。
我颓然坐在地上,大声喘息着,感觉内心的火越来越强烈,拿起水管子,死命地往身上浇,直到身上感觉被夏夜的风吹得有些凉凉的时候,我才从那一段扭曲的生命之舞中解脱出来,此时,月亮已经偏西了,而天上的云淡淡的,渐渐支离破碎,结成了一张网,罩在我的心里……
一声惊叫从屋里传来,我猛地站起来:“香香!”飞也似的跑进屋里,香香蜷缩在被窝里,全身抖成一团,我连忙上了床,急急地问:“香香,干甚哩?”香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指着屋子的一角,手和嘴同时哆嗦着,借着灯光,我看到了一条细细的蛇,正往老鼠洞里钻,我哈哈笑起来,跳下床,伸手拽起小蛇的尾巴,小蛇挣扎着翘起头,我边抖动小蛇边往外走,跑到院里,顺着墙头扔了出去,妈的,敢吓唬我们香香!
等回到屋里,香香仍然掉了魂似的。我钻进被窝,轻轻拍了拍香香,准备睡觉,香香眼里含着泪,低低地说:“姐,以后你别再弄蛇了。”边说边钻进我被窝。我心里一动,我知道香香的意思。一年前,我跟香香一块儿上山挖野菜,遇到一条毒蛇,因为看起来红红绿绿的,很诱人,我就想抓住玩,没想到,蛇没抓住,我反被蛇咬了一口,山里的孩子,自然知道如何救治,香香低下头,一口一口的把蛇毒吸了出来,又采了一些药,放在嘴里嚼烂,我才保住了一条命,要不是香香,我怕是早就去见我娘了。但从此,香香一见蛇就打哆嗦。
香香在我的怀里仍然微微地颤动,我不仅怜惜地把香香紧紧抱在怀里,香香的身子凉凉的,像蛇一样紧紧缠绕着我,我觉得自己全身被一张网紧紧裹住,让我窒息。我挣扎着想要逃脱,但愈挣愈紧……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我听到了香香的一声尖叫,如同那一夜她娘在我爹的身子底下的叫声一样……只是,当一切平息之后,我却听到了大门轻轻的发出一声“吱”的响动,我大声问了一句:“谁?”起身要去看,可香香却死抱着我不撒开,我只得把无限怜惜播种在一片青春的花瓣上……
从此以后,我与香香再也分不开。刘寡妇常说:“妮子,要是你是男人,我就把香香给了你,省得我老了没人送终。”说着,刘寡妇就不停地抹眼泪,抹过眼泪之后,便用一种我看不明白的眼神看我,害得我虽然胆大,可身上也总起一身疙瘩。
说归说,可刘寡妇时不时地把香香从我身边拽走。完全没有把香香给了我的意思。尤其是假期里,香香陪在我身边的机会几乎是零了。香香家里忙,农活我自己干得比香香娘俩都多,可是,晚上刘寡妇却常常说要剥苞米,或者晒红薯干……虽然我向来不信鬼神,一个人在老屋里睡并不知道啥叫害怕,但一种孤寂却时时吞噬着我,每个夜里,我都挣扎在一张网中,我想要舞蹈出青春的火花,但那张网中,却只有我一个人在煎熬……
终于熬到了高中毕业,可我没想到,刘寡妇竟然不等高考结果,就给香香找了一个婆家,而且定了婚便要结婚。出嫁前的晚上,我呆呆地坐在我的老屋里,看墙角的那一张蛛网,蛛网上,有一只小蜘蛛呆呆地挂在上面。香香过来了,见到我便抱住我哭,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夜里,我把香香送回家,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留她了,虽然我清晰,今夜过后,我面对的将是一个孤寂的深渊……
高考入取通知书来了,我和香香同时考取了同一所大学,但香香的婆家死活不同意香香上学,嫁出去的女儿就是人家的人,更何况我一个外人,我只得一个人孤独地踏上征程。
大学生活的艰辛,不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寂寞,更主要的,是我得为我的最基本的生活费操劳,在一般人眼中最低贱的活,我都干过。我不惜力气,顾不得脸面,拚命工作,可时间有限,很多时候我是为了温饱而挣扎。虽然时时想起香香,但我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幸,在我艰难的岁月里,我总会收到来自同一地方的匿名汇款单,虽然钱不多,但也能解燃眉之急,我想,除了香香,有谁还能牵挂于我?我发誓,我毕业后,一定挣大钱,给香香一个不一样的生活。
四年后,我终于毕了业。此时的香香,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妈。期间,我曾约香香过来与我见一面,但我无论如何求她,她总是退避三舍,不是说男人啥也干不了,地里活离不开她,就是说孩子病了,不是肚子疼就是发烧,我想:也许香香此时的生活在她看来是幸福的,她开心了,我还能说什么呢。香香要我放心,说老屋她娘给照管着,一切照旧。过去的一往,几乎便成过眼云烟,我便很少回家,有时候回到家看看,虽然老屋依存,且被刘寡妇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我想要见一面香香,却是难上加难。刘寡妇总说我大了,应该找个婆家了,物是人非,慢慢的,我竟然连老屋也难得回一次了。
工作五年后,我又回到老屋,老屋的屋顶已经破了,屋里满是尘土。刘寡妇已然去世。我心里涌动的,不知是一种快意,还是一丝悲伤,如果刘寡妇在,老屋应该是干净的。香香知道我回来了,便来看我,见到我时,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包袱里是一身崭新厚实的花棉袄棉裤,还有两双结实的布鞋,香香说这是她娘给我做的,又说她娘说了,女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要我别再苦着自己,找个人家吧……我问香香:“你哪来那么多钱供我上学?”香香抱了抱手中的包袱,又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不是我,是我娘……”这句话,如同一声炸雷在我耳边回响,刘寡妇她……我接过包袱,定格在老屋前的院子里,那包袱沉甸甸的,还带着香香手心里的温暖,我回味着那一丝腻滑,转过身,长长叹了口气,眼泪却不听使唤,不知是因为香香,还是因为那个包袱。
突然有了一种想去刘寡妇坟前看看的想法。我买了祭品,走到了刘寡妇坟前,一掊黄土立在我的面前,上面长满了野草。跪在刘寡妇的坟前,我点着了纸,想着刘寡妇的好,想着香香的情,看烟慢慢飘向空中,飘飘渺渺,散成丝丝缕线,结成一张网,然后又散去,消失于漫无边际的天空之中……
我把一应供品放在坟前,又把包袱打开。抬头丝丝烟气,低头袄裤入眼,此时,我不知我在想些什么,如果在娘走的那一年,如果在我和香香都成为女人的那一年,如果在我工作后的那一年,我能够想到那一个字,那生活将应该是什么样呢?
那个字,那个字,那个字啊……结成泪千行,把我从头到脚网成润湿一片……
我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积蓄了全身的力量,突然从心里迸出一声悠长悠长的呼唤:
“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