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参赛作品006___父亲•马•驴

李修玲

　　                                                                            父亲•马•驴
　　
　　那时，我家在村里还不算很穷，父亲是村子里稍有见识的庄户人。他不去侍弄庄稼，只靠在外赶马车维持一家的生活。
　　
　　那是村里唯一的一匹马，我总是掰着指头算父亲归来的日期。通常就是十天半月光景吧，我会在他将要回来的三两天里，守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这样的期待不会很久，在那条熟悉的黄土路上就会看到父亲踏着落日余辉归来的身影。他口中吐着被冷空气拉得长长的热热的气流，抹一把好久都不曾剃除的胡须，上面还粘连着哈出的水蒸气。他会在我淌着馋涎的目光里，装作很小器的样子，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麻糖，或被他口袋磨得都在掉渣的饼干，看我一蹦三高的样子，将那些食物递进我手里，然后拍一下我心满意足的头颅：玩去吧！我便飞一般地从他眼前消失。我要拿这些吃食去我的小伙伴们跟前炫耀，以满足我的虚荣心。
　　
　　我已记不清自己离开老家确切的日子，只知村口的老槐无数次地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我常常梦见夕阳的余辉里，我那年迈的父亲如我儿时盼他归来的模样，站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身后还蹲坐着我家那条摇晃着松软尾巴的花脸狗。我依稀能够在父亲专注的眼神里，捕捉到我童年期待的目光。我就是顺着这样的目光，无数次地抚摸那些曾经遗落在老槐树下飞逝的童年。我看见我的童年被父亲高高举起，在太阳的光辉下，父亲那被剃得干干净净的络腮胡子在他一张年轻的脸膛上泛着青光……
　　
　　然而父亲老了，他的苍老来得如此突然。那天我等回的不再是昔日眉开眼笑的父亲。他被那辆马车载着直到大门口，还夹杂着呻吟。父亲被那翻进崖下的马车砸伤了一条腿，他不能再跑马车了，窝在家里养伤，好一阵子不能外出。我期盼着父亲能够快快好起来，这样我就能如以往那般，在他外出的日子，重新拾起那些快乐的时光。父亲终于没能好起来，在那个缺医少药的日子，他落下了病根，跛了一条腿。他的腿稍稍能下地后，就物色了一头小毛驴。那驴灰不溜秋的，一脸的温顺。或许是之前看惯了高头大马的缘故，我对驴并没什么好感。那阵子我家很是落魄，缺米少盐的，父亲跛着那条残腿去山上拾柴禾，套着那辆好不容易赶制的小驴车，一跛一跛地上路了。从那刻起我忽然发觉，父亲老了，他的身影缓缓地行走在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乡土路上，显得格外的孤独。
　　
　　父亲失去了赶马车的机会，我也好像由马到驴一般地在小伙伴面前低矮了几分。我曾经偷偷去马屋院看望父亲先前赶过的那匹马，它被新接手的狗蛋爹拿一把软竹制作的扫帚在油光水滑的马身上前前后后地打扫着，我看那马迷着眼睛，很是安详。我心里不由就漫出一阵悲哀。但不管怎样，我还是不得不面对父亲与他的那头毛驴。那头驴常被父亲蒙着眼睛靠拉磨辗米过生活。那是新开在周边村里唯一的磨房，不时被乡亲们挑来的粮担堵塞着，等着父亲拖着那头瘦得皮包骨头的毛驴拖着笨重的辗子脱下谷壳。工钱却是很少，不似以往与马的待遇，有特供的马的饲料与父亲的差旅费。父亲跟在那头仅吃些粗饲料及麸糠的驴的屁股后面，围着磨道周而复始地转着。他的头发不觉间已经夹杂着稀稀落落的白发，被扬起的粉尘涨的灰蒙蒙的，我忽然发现，那头发的颜色竟出奇地与那头灰不溜秋的毛驴的皮毛很相似，也就是自那天起，我幼小的印象里，总觉得父亲就如那头常年累月围着磨道转着的毛驴，这不能不成为我记忆的悲哀。
　　
　　多年后我终于走出村庄，去我憧憬的世界捞我想要的生活。我肩着父亲为我备下的行李，此时的父亲早已沦落成为一个真正的农人了，那盘石磨已经成为象征岁月的老古董，因为随之而来的是新式的机电化的米面机。父亲再一次地失业了，不得不与那头苍老的毛驴，耕种着之前他最不情愿耕种的几亩土地，维持着一个平凡农家该有的生计。我接过父亲递过的那袋被他拾掇得干干净净的红麦细粮，再望着他那满头的白发，父亲佝偻的身躯已经明显地变成了弓形，那双手，裂开的道道血痕早已结了老茧……忽一阵酸楚漫过心头，我想说几句让他舒心的宽慰话，却又哽咽在喉……
　　
　　父亲的村庄已经很老了，环绕成一个半圆形，无数次的回顾，我在那些形容词里搜索，搜出的却是父亲那脱落的差不多所剩无几的牙床。曾经有着温馨与辛酸记忆的老屋，此刻正暗在村庄的角落里，偶尔也会梦呓般地惊起一阵热热闹闹的鸡鸣犬吠，间或着扯呼噜般低沉的猪哼牛叫……
　　
　　我便在某个悲喜交际的回望之中，以我拙劣的文笔，写下这样几行诗句：
　　
　　父亲的土地，永远是耕种无期的收获
　　
　　父亲总是看看天空，再看看正拔节的麦穗
　　
　　伸出结满老茧的手，将脸上的沟壑填平
　　
　　我那多年前的父亲，也曾是一朵开得饱满的花啊
　　
　　他被岁月吹出了褶皱
　　
　　那褶隐忍在他期待的村庄，皱得我心疼……
　　
　　当我坐着时间的列车，轰轰隆隆地辗过驰过
　　
　　我那满头华发的父亲，正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对着太阳微笑……
　　
　　

暮雪

欢迎朋友，品读好文

凌云享耳

欢迎修玲

凌云享耳

品读修玲好字，感情真挚，文笔娴熟

天问

马与驴本是父亲手中赖以生活的工具，由马到驴的转变，也正是父亲的沧桑的历史，但浓浓的父爱却尽显其中，这篇字不露声色，却给人意味深长的感觉。欣赏好字！

远去的烟云

先欢迎一下新朋友！

远去的烟云

这篇字不错，永远的乡土，永远的父亲！文笔流畅感情真挚自然，从中读出父亲的艰辛，落寞与楼主对父亲的深情！

紫晶儿

他会在我淌着馋涎的目光里，装作很小器的样子，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麻糖，或被他口袋磨得都在掉渣的饼干，看我一蹦三高的样子，将那些食物递进我手里，然后拍一下我心满意足的头颅：玩去吧！我便飞一般地从他眼前消失。我要拿这些吃食去我的小伙伴们跟前炫耀，以满足我的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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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让我也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候每天盼着爸爸下班回来，因为爸经常拿着所谓的“好礼物”来讨好闺女~小时候我喜欢跳皮筋，爸舍得用崭新的胶皮手套给我做一副长长的，只有一个接头的皮筋，让我在小朋友面前特有面子，闺女开心了，爸也会在边上偷偷的笑。。。。

看完玲玲的文章，给远在湖南的老爸打了个电话，爸问，啥事啊，丫头？我说，没事，就想听听您的声音。。。


　　

紫晶儿

玲玲写的真不错！
把父亲坎坷的一生刻画的淋漓尽致！

木门长子

感人的文字，父亲一词多么深重！

知母

在那条熟悉的黄土路上就会看到父亲踏着落日余辉归来的身影。他口中吐着被冷空气拉得长长的热热的气流，抹一把好久都不曾剃除的胡须，上面还粘连着哈出的水蒸气。他会在我淌着馋涎的目光里，装作很小器的样子，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麻糖，或被他口袋磨得都在掉渣的饼干，看我一蹦三高的样子，----文字真好

知母

他的头发不觉间已经夹杂着稀稀落落的白发，被扬起的粉尘涨的灰蒙蒙的，我忽然发现，那头发的颜色竟出奇地与那头灰不溜秋的毛驴的皮毛很相似，也就是自那天起，我幼小的印象里，总觉得父亲就如那头常年累月围着磨道转着的毛驴，这不能不成为我记忆的悲哀。
----喜欢这样细致的描述和克制的情感

知母

这样的文字感觉总把人带进情绪里去

知母

很好的一篇散文

人在江湖

诗一样的文字，水一样的节奏，像是音箱里传来女声的吟唱，绵远，意味深长，末尾一行字，对着太阳微笑，让人心生温暖。

淼焱

玲姐姐不愧是善写小说的，人物的肖像感很强。

淼焱

父亲因为意外，由赶马车而沦为赶驴拉磨，但是父亲的意志并未沦丧，仍旧在辛勤地劳动，无论哪一种方式，也许都为了子女吧。
文章遣字质朴，却透着诗意，在作者淡淡的叙述中，读出了很多的惆怅和无奈。

楚湘伊风

问好修玲，又见好文章，学习了！

芳紫陌

真得好字！细读，还要回味……

潘霞

没有刻意的煽情，却让人忍不住落泪。
曾经的激情飞扬，今日的落寞，在我们的拔节成熟中，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老到让我们心酸。
抱抱亲爱的玲！

琴琴

玲玲,我来支持你来了,父亲的形象,从赶马到拉驴,从强悍到苍老,岁月是这样无情的翻过我们的记忆,一个让人心酸的父亲，一首催人泪下的歌.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一生的辛劳活在儿女的记忆里.

潘霞

玲玲,我来支持你来了,父亲的形象,从赶马到拉驴,从强悍到苍老,岁月是这样无情的翻过我们的记忆,一个让人心酸 ...
琴琴 发表于 2011-5-25 18:06

俺猜下，是不是玉琴？

读者月影幽幽

修玲的文，生活气息浓郁，描摹细腻贴切，真好！

枝影横斜

由马,到驴,其实是命运的转变.衰老总是在落魄时突然来到.而一种幸福过后的悲凉也渐渐滋生.只是谁也无法更改岁月留下的皱纹与白发.只能在夕阳下回望,在青葱的大树下回望.回望自己的童年,自己的青春,繁华远去,温暖的,只能是一种永远不变的情怀!

李修玲

谢谢亲们提读，问候！

山村墨人

玲子来了，问好！

月光屏

老一辈子的长辈，辛苦了一辈子。

墓歌

若是父亲真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微笑，那做儿女的貌似无须有太多的感伤——哪怕淡淡的

淼焱

先引用一段天问的精彩点评：“马与驴本是父亲手中赖以生活的工具，由马到驴的转变，也正是父亲的沧桑的历史，但浓浓的父爱却尽显其中，这篇字不露声色，却给人意味深长的感觉。”父亲因为意外，由赶马车而沦为赶驴拉磨，但是父亲的意志并未沦丧，仍旧在辛勤地劳动，无论哪一种方式，也许是都为了子女的幸福吧。这篇文章，朴实，却不乏诗意的抒情，冷静，却蕴含着足以石破天惊的感情。从马至驴的降级入手，层层递进，辅以对父亲的形象肖像式的刻画，结尾再配以一首感人肺腑的现代诗，不失为一篇难得的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