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凌云享耳 于 2011-5-24 21:50 编辑
想起父亲,就会想起他手里捧着的水烟台.
父亲没有麻将,扑克,下棋之类的消遣,他不会。唯一的娱乐就是独自坐在房间里,捧着一本《杨家将》《薛刚反唐》一类的评书看几页,再捧着烟台抽几口。
父亲的烟台肮脏而陈旧,且伤痕累累。几乎每一处伤痕都有一个辛酸的故事.
大约是六几年,国家最困难的时期,那时的农民大都三餐不济。有一天,我三叔竟然发现父亲还躲在房里抽烟,一气之下抢过烟台将六寸长的烟嘴扳成两段。父亲也抓起扔在地上的烟台砸向锅中,将烧饭的锅砸了一个大洞。
这件事当既导致了家庭的分裂。正好遇上政府为疏散人口集体迁徙,父亲于是就带着母亲和大哥离开老家出来另过日子了。
奶奶不只一次对我说过这件事,总觉得对不起父亲。有一次,我去接奶奶到我家来,路过镇上时,奶奶坚持要给父亲买一只新烟台,可走了好几家店都没买到,只好买了两方水烟作罢。
那只摔坏的烟台父亲冰没有扔掉,后来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塑料管将烟嘴接了起来,一直用到现在.
我印象最深的是烟台底座的一个小缺口.那是我考上高中的那年夏天,父亲为了凑齐我的学费,和母亲顶着炎炎烈日,拖着小山似的小麦杆卖给离家十几里的造纸厂。第三趟时,父亲经不住我的再三恳求,同意我跟着推车.半路小歇时,看着矮小的父亲和瘦骨嶙峋的母亲,我说:"爸,这学我不上了。"父亲抬头瞪了我一眼,把手里正待点燃的烟台往地上一摔:“爸就是不抽烟,也要你去上!”说着招呼母亲拉车就走。
直到如今,父母汗湿的背影还经常在我眼前晃动。烟台上那个被父亲摔坏的缺口至今也没有补上。
其实还有许多关于烟台的故事。父亲却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那年我回家过春节,发现烟台上又多了一处新伤.母亲说:“是被我摔的,你爸的肺病越来越严重了,还是不肯戒烟.你哥给他买的香烟都发霉了,他也不肯吸”父亲叹道:“抽水烟我习惯了!再说你们都不在身边,不让我抽烟,你叫我干啥呢?!”
我这才发现,父亲已经很老了,老得就象他手里的烟台了......
吃年夜饭的时候,父亲不见了,母亲说:“准是在你大哥房里抽烟呢,你去叫他吧。”我走过去,果然看见父亲正坐在床前的踏板上呼噜呼噜吸得正香。父亲说:“你哥和你嫂子又不回来了。”
看着父亲饱含泪水的眼睛,我无言以对。笑道:“爸,你抽了一辈子,不知味道怎样,也给我抽一口吧。”就抢过烟台学着父亲的样子,划着火柴猛吸一口,结果把又臭又脏的烟油水吸进了嘴里,呛得我涕泪直流。父亲笑骂:“傻丫头,别胡闹了,这也要点技巧的。”
那一口的苦涩让我品尝了父亲的一生......
终于有一天,母亲在电话里说:“你爸咳喘得更厉害了。”我知道母亲是让我劝父亲戒烟.当我打电话给父亲时,却始终没有说出来。我知道,父亲这辈子是放不下烟台的了.烟台早已成了父亲身体里的一部分了......
儿女都不在身边,不让他抽烟,还让他干啥呢?!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父亲的烟台里不光沉淀着父亲一生的艰辛,更有父亲对命运不屈的抗争!
现在烟台一如继往地吞噬着父亲的身体,可自始至终,我们都没强逼父亲戒烟,毕竟没有它,父亲未必就能活得快活。
(烟台:烟枪的俗称.一般都是铜质的,约八寸高,底座约两寸宽,两寸高,一寸厚.前面是凸起的小烟斗,后面是烟匣,形状如一只立起来的鸭子.里面装着少许用来过滤烟油的水.抽起来能听到呼噜呼噜的水响.是以前苏北农村普遍的吸烟工具,就是现在,也很多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