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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艺文推荐:洛艺不绝(20150121已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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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文推荐:洛艺不绝(20150121已更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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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9 09: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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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0-12-8 11:02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序   老城这只碗
                  
  也许是因为每天总要在北京的二环里面上班下班乘车堵车,于是在2009年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北京的老城区好象是一个很大的“碗”————周围那些新城区高耸而起的楼群,好象是陡峭的“碗沿儿”,而仍旧古老和依然平坦的老城区,则是一片被包围成低洼的“碗底儿”。            
  “碗沿儿”以外,无论是多少带来速度与财富的高架桥和写字楼的重重包围,似乎都改变不了老城区里那种恍若隔世的悠扬时空与一抹斜阳。                  
  似乎正是那一圈“碗沿儿”的包围,“碗底儿”里积攒和沉淀下来的,象一杯醇酒,象一碗老汤,反正也流不出去,反正也散不遥远,于是就在碗底里面来回流淌,反复温煨————成为每个城市最为独特与醇厚的味道。
               
  同样是在2009年,也许是每次在走出洛阳的老城时,百碗羊汤门上那个宛如一介百姓仰天大笑般的大碗LOGO给我的印象如许深刻,我忽然感到老城也是那样的一只“碗”————虽然多年以来洛阳的独特个性与城市气质已经在衰退和淡化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但是最近数年间老城却在我心中也逐渐塑造出一个“碗”,一个盛满着感觉与情绪、愈加坚硬与清晰的“碗”。
                     
  也许就是凭着那稍微有些别扭的丽京门城墙在我心中竖起了虽然只有一揸宽的“碗沿儿”,也许就凭着那些除了称谓概念却早已看不出任何模样的东关、南关、西关、北关在我心里模糊地围成了一个“圈儿”,我的心里,一个关于老城的“碗”变得越来越清晰,关于这个碗的感觉让我越来越沉醉。      

虽然老城的周围,还谈不上被忽然高耸而起的速度与现代化所包围,所以她的“碗沿儿”丝毫不高,甚至是鲜有微卓,泯然无形————但是围在我心中的城墙内外,那种感觉上的浓郁与寡淡之别,却越来越走入一种迥然相异的泾渭分明————                     
  她的“碗底儿”绝然不大,甚至是有些杂乱与走样的仿古和改建————但是沉淀在我心里的,是一种只要踏足而上、只要置身其中,就让我足以周身浸淫的感觉与气息————   


  这只碗里,盛满着很多的东西————街坊老巷、老妪顽童,方言俚语、晨汤暮酒,剃头理发、大儒小学,吵架骂街、典故谣传,婚丧嫁娶、吹拉弹唱,古道衷肠、遗风陋俗,新桑老槐、老顽少贤,鸡鸣狗盗、酒桌牌局,破落狭义、为富抠唆————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个叫做“老城”的大碗里,煎炒烹炸、焖溜熬炖,老杂做派、小资情怀,卿卿我我、三三两两之后,端呈在你的面前,稍事吹拂,一口入去————
   
  于是,眼见一切如我般俗事而拂尽胸中沟壑————
  须臾,口尝几许他人之古今而调和心中妄杂————
     
  如此而已,端起老城,喝一口汤,抬眼望去————街如平常,人若经年。
  让时间停下,和你一两句闲话少年白头————
  让日落推迟,与我三四杯斟酌尝道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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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1-6-9 09:5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27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一、朝阳饭店   
     
     

当我开始把大脑里那一片惺忪和朦胧慢慢打开、能够形成一点感知和记忆的时候,有四个红色的大字随着我的整个世界一起逐渐清晰————朝阳饭店。
    如果还要配上什么背景,就是刚刚清扫过的南大街头那些随晨风飘落的洁白槐花,还有我手里提着的那个钢精锅。
   
    我肯定已经无法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朝阳饭店“舀汤”是什么时候,四岁还是五岁?
    看着已经三岁多的涂涂,我不太敢相信自己那么小就单独去买牛肉汤,去和那么多的大人一起排队,去把钢精锅放在比自己还高的、盛牛肉汤的台子上————可是我确实在一岁多的时候就曾经有过自己扶着墙从三复街走到南大街的舅爷家、因而让全家人急得直哭的惊人事迹,而且想一想那时候和我一个岁数自己去买汤的孩子不在少数,于是我还是觉得四五岁时自己去买牛肉汤也很正常。
   
    我记忆初开的时候,就住在三复街的奶奶家,也经常住在东大街的婆婆家。
    如果住在东大街,我觉得除了每天都上鼓楼耍一圈永远不变之外,每天的早饭永远都不一样,蒸馍、菜馍、烙馍、菜蟒,然后是面汤、米汤、红薯汤等等等等,因为我婆婆手下不仅有我还没参加工作的二姨和三姨当帮手,而且还有我那喜欢出去买着吃的二舅和大舅带回来烧饼、油旋和油条之类。
    在奶奶家就不一样了,我根本没有见过早年去世的爷爷,爸爸妈妈都是一起床就要赶着上班(爸爸还要走到西关然后坐车到涧西),所以往往不吃早饭或者去厂里的食堂解决,就剩一个叔叔上班不需要早起吧,可是他一般都要睡到很晚才会打着呵欠出来洗脸刷牙。而姑姑,那时候已经结婚住在西工了。于是只剩下我和奶奶俩人都可以忽略不计的饭量,也就没多大开伙的意思了。
    于是,在奶奶家就每天早晨几乎都是舀汤回来喝,几乎每天都是牛肉汤,几乎每天都是朝阳饭店的牛肉汤。
   
    听起来,经常能喝牛肉汤好像很奢侈,其实不然————在那个时候,自己拎一口锅去买汤的话,师傅自然会多舀几勺(你还可以要求再添几勺),往往都够一家人泡上馍解决早餐。可不管舀了多少,毕竟都只有那一碗汤的价值,有点隐约的香味和点缀的葱花也就算了,肉是偶尔才会遇到那么几片。
    别看“一碗”牛肉汤被一家人分着喝,可是奶奶也是在三个儿女都参加工作以后才舍得经常喝牛肉汤的。家里一般都是一个人去舀汤回来,然后我和奶奶泡上蒸馍喝汤,爸爸妈妈偶尔也喝,喝完了剩下的汤,还够叔叔起床后吃一顿(如果他不出去喝汤的话)。
    最早,去舀汤的都是奶奶,后来我长“大”了,就是我去。
   
    经常都是迷迷糊糊地去,最多走的时候被交代一句“召着钱掉!”或者“记着放辣椒时候把锅盖翻过来!”听着这些叮嘱的时候,我已经在很深的院子里走过了不少曲里拐弯和上下台阶————
    走在三复街上,遇到的多是匆匆上班的人,还有已经舀汤回来的人们,看着他们手上的锅沉甸甸地摇晃,我偶尔会眼馋他们他们反扣的锅盖上那些摞着的烧饼或者油旋————和他们其实一样,我们有时也吃,但还是吃自己家的蒸馍居多。
   
    不知不觉地,就会转到了南大街————在身后农校街口那家豆腐汤的嘈杂声中,面向北边继续迷糊着走去。
    当太阳“正式”地升起之后,南大街就会成为服装的海洋,尤其是满街的裤子,伴随着的是有点挤不过去的人流。可在我去舀汤的清晨,这里是一片难得的寂静————这是个很奇妙的现象,人们往往会对公园或者野外的寂静留下一个不过尔尔的印象,但是会对往往的闹市地界里难得的寂静时光记忆尤深。
    冬天的南大街,早晨只是干燥的气息和剌手的寒冷,我能听到钢精锅随着自己的偶尔发抖发出一点响动,远处扫街的师傅们“簌簌”的扫地声,让我感到地面坚硬的寒冷。
    春夏时分的南大街则要靓丽了许多,特别是槐花盛开的季节,让我这个根本不知道何为美丑的孩子单是看着她们飘落的身姿就有些入迷,有些傻乎乎地边走边看,或者还会用脚去趟那些地上的槐花,满街有些白花花的街道,似乎让自己在一片温暖的体温里偶尔回到原本只有寒冷才能换来的雪景。
    秋天,这段路则会有些让人讨厌,枯叶不停地落在脸上,甚至是回去时的辣椒里,看着那些扫完的街道须臾之间在一阵风中再次落着树叶,我会看看那些已经习惯这一切的清洁工师傅们————他们能扫干净吗?
   
    很快地,就到了朝阳饭店————这个让我有点想顶礼膜拜的地方,总是在我到来之前就站着一队买汤的人,还经常一直排到门外————我站在他们面前,那么小,他们好像也看着我,按照我四五岁的经验,他们一定是在说————“这孩子头咋这么大?!眼咋这么小?!”
   
    买了张票,然后打着瞌睡站在排得很有秩序的队伍里,我闭着眼睛听着周围的声音————这里每天都响彻不停的,除了那些“不要葱”、“多撇点油”(那时候几乎没人要清汤)、“双椒”之外,就是此起彼伏的熟人打招呼的声音。除了伙计、同事、邻居,还经常会有亲戚————“二达”(二叔)、“姨夫”、“姑奶”、“四妠”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就在这些所有的声音中,打着盹,慢慢琢磨着各种称呼所代表的亲戚关系,还有盛汤的套路和速度————然后随着身边的氛籁,不时本能地挪动着脚步。
   
    轮到了我,把锅盖翻过来,放上票,然后踮着脚把锅放到盛汤窗口的台子上,探着头交代一句“辣椒搁到锅盖上————”
    然后就是里面的一顿折腾————最初的时候我还会探着头看看,后来已经没有任何好奇的感觉————基本上听到师傅放铁勺子的声音之后,就准备接钢精锅了————
    师傅把身子探出很深,双手掂着锅慢慢放下,一边对我说一句————“小开,接好!”
   
    然后的事情,就是我在排队的、添汤的、喝完走人的人流中,拎着锅,小心翼翼地看看锅盖上那摊红汪汪的辣椒油,走出朝阳饭店。
   
    回到家,奶奶已经准备好了碗,从碗的数量就可以看出爸爸妈妈是否已经去上班了。然后盛汤,摆上馍————
    最后就是我和奶奶串联着整个的过程————

    中间也许会有爸爸妈妈吃完,走人,反正我和奶奶就那么慢慢悠悠地喝着————她是掰一口馍放进嘴里,然后喝一口汤,我是把一大块儿馍放进汤里,然后偶尔换个角度咬一口馍,没完没了地喝着玩着————
    现在想起奶奶的样子,觉得她好像就是那样独自带着孩子们过了很多年————坐在暗暗的屋子里,看着窗外,慢慢地等待着什么,等着时间过去,等着我慢慢长大,不再边吃边玩————
   
    吃完了朝阳饭店的牛肉汤,我和奶奶坐在门外的屋檐下,玩着扑克或者跳棋,或者看看屋檐上滴下来的水帘子,或者看看冬天里房檐上挂着的冰柱子————
    在似乎已经停止的光阴里,忽然会有刚起床的叔叔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说————“妈,给汤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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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1-6-9 09:5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29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二、老婆儿油茶


                                                   
                                                   

    洛阳人把不熟识的老太太泛称做“老婆儿”,中间的那个“婆”字发音极弱,甚至让这个称呼听起来象是“老帕儿”。
   
    无论是在三复街的奶奶家,还是东大街鼓楼东侧的婆婆家,我在门儿街外面每天都会遇到很多陌生的“老婆儿”,只有一个“老婆儿”,其实我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她————甚至还不止一次————但是我一直也不“认识”她,所以我们只能叫她“老婆儿”。
    于是,她卖的油茶就是“老婆儿油茶”。   
    说的夸张一点,除了自家至亲的老人之外,她可能是我童年里最为重要的“老婆儿”————甚至超过了所有的姑奶、舅奶、姨奶们,因为她出现得比亲戚们还要频繁,而且她所带来的快乐也远比亲戚们具体得多————就是她的油茶。
   
    老婆儿的身体非常笨重,甚至在她这个岁数里面显得还有些高大,她的步履总是很慢,这让街道里那一段从她模糊出现到终于清晰的过程显得是如此之长————她不需要走近,我就能够想到她那总是往下耷拉着的眼角,还有由于苍老而有些外翻的下嘴唇。
    她的眼里总是充满着不是很高兴的色彩,她的嘴角总是撇出一些关于不满和埋怨的意思,这是她身上非常耐人寻味的地方。
    现在想起她那张总是“吊着”的脸,我还在猜测着原因————是因为需要经常地随时准备拒绝这些街道上的讨价还价,还是要准备应付故意挑刺的死贵泼妇或者牙长手狂的麻架闺女,要不就是已经对每天做好油茶再沿街叫卖的周而复始早已疲惫,抑或是多年以来还在思忖回忆着生存或者家庭曾经给她带来的委屈和苦难。
      
    那时候,虽然这张脸在大多数时间里的常态都是动画片里的那个“不高兴”,但是遇到那些没有让她不愉快的买主,她总是很家常,让人发现她其实是那么的慈祥————   
    当然,她的买主大多都是孩子,以及孩子们身边那些早已家长里短、了然面熟的主妇和老人。
    每次遇到买主,她都会很“正式”地停下来————“正式”地让人觉得她也许还会坐下来歇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停好那辆小推车,等着买主递钱的功夫,那张“不高兴”的脸会突然对着孩子笑起来,然后用那双已经镌刻着无数年轮的大手,摸摸小孩儿的小脸儿,然后开始赞许、逗乐、惋惜或者苦口婆心————
    “咦————看俺长哩多排场啊————”
    “呀————这小妮儿几天不见咋又吃胖了————”
    “哎呀————她奶奶那腿想不起来,看这蚊子给俺这小手咬成啥了————”
    “木事,等等再喂,孩子们都是吃着啦,饿不出毛病————”     
    慢慢打开那个装油茶的大壶,开始弯腰去沏油茶————碗大点小点也都是那么一碗,遇到端锅的手里饶着点儿嘴里让着点也就是了。
    每次停下,你能感觉到的是她遇到买主时的那种高兴————可以说说话,看看别人怀里咿呀白嫩的胖乎孩子,看看半大的小子和一天天出落的闺女,遇到同龄的街坊聊一会儿家常,或者看看没有搭话的兴致默默地收钱走人。
   
    当她开始离开的时候,我才会注意到她叫卖的声音————她的叫卖很简单,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就是三个字的两长一短————“油——茶——啊”
    “油”和“茶”这两个字都是非常的悠长,甚至带着一点浑厚和嘹亮的意思,只有最后一个“茶”短促而且低沉的结束,依然在提醒着她已经佝偻的背影和走街串巷的辛苦。
    我不是一个喜欢悲观的人,也不是一个注定灰色的心情,但是现在想起她的声音总是觉得有些并不阳光。她的声音很悠长,但是拖延的尾音里确实带着一点苍老和无力的味道,让人总能听出那一丝对辛劳的抱怨和衰老的哀鸣。
    但是不管怎样,“油——茶——啊”这一声悠长的叫卖,已经成为老城的街道里、深深的宅院里那些或者穿着开裆裤、或者拍着画片儿、或者正在打盹儿的孩子们心中最期盼的声音,甚至于已经成为“老婆儿”固定的叫卖沿线那些主妇和老人准备生火做饭的时钟。   
    我小学的时候,还会经常回到老城,每当我下了一路车,从西关走进老城,只要听到了阵阵鸽哨和叫卖声背后那一声从远处隐约飘来的“油——茶——啊”,我就知道自己再次回到了老城的深处。
      
    当她推着车再次慢慢走远的时候,你还会发现她的脑袋后面,那个和我们的奶奶、婆婆一样梳得一丝不乱的圆形发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记得“老婆儿”的油茶和老城其它的油茶有一点不同,就是没有果子————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记错了(因为这个对错其实可以被很多和我一样喝着老婆儿油茶长大的孩子们轻易地指认出来),但是我觉得没有果子似乎更合理一些,因为她也许忙不过来,也许带上些空壳果子的话,会占用太多的空间。
    应该没错吧,好像是没有果子的。单是那一口肚子圆大,尖嘴翘起的大壶,就占下了整个小推车————而且我比较清楚地记得,我经常自己端着一大碗油茶走过幽深院落时跨过门槛、上下台阶————如果有果子,早就掉光了。   
    关于这个老婆的声音和相貌,我都记得太过清晰————甚至比油茶里是否有果子都清晰。
   
    那时候,有过太多关于这个老婆和油茶的镜头————
    我站在三复街头,看着老婆儿推着车从文明街下坡处慢慢浮现、慢慢完整的身影,先是那口圆肚子高撅嘴的大壶,然后是那正在吆喝着的老人————慢慢走到了予路街口,于是逐渐可以听到叫卖。我左右看看,连市胡同、鼎新街、广平街的各个方向,以及各家的门口,开始出现光着屁股的小孩子、或者和我一样自己拿着五分硬币和一个铁瓷碗的孩子,以及还有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孩子。
    “老婆儿”就这样习惯着被夹道等待、甚至在到达之前还会很存气地再卖上两碗,逗着别人的孩子款款走来————
   
    我还会站在东大街的鼓楼上,听到“油——茶——啊”的声音,于是赶快跑下来,穿过八爷的乔家戏衣店、绕过准备逗我的表舅,然后气喘吁吁地拿着碗站在李占标膏药店的对面————却没看见“老婆儿”!
    她走了吗————噢,没有!

    随着一声长音,她慢慢地从纸绳厂那条街上拐出来,还是那笨重得让我感到亲切的身影————
   
    有一个下雨天,我在东大街的鼓楼底下玩,看到一个原本臃肿、笨重的身影在雨点里跑得十分轻盈的时候,我认出了她和她的大壶————让我忽然觉得这个老婆儿有些可怜。
    她的可怜不是因为她被淋雨,是我忽然想起她也许曾经象我的小姨一样轻盈和美丽————那些感觉仅此而已,因为当时的我还不到五岁。
   
    如今,当我每每再次走在老城的街头,觉得一切已经不如当时那样安宁和静谧,我总希望走过一个拐角,忽然听到一声悠长苍老的“油——茶——啊”,然后看到一个有些笨重的身影,缓缓在街的尽头模糊地浮现————
    然后,整个世界的纷乱与嘈杂忽然都停顿和消散开去,一个宛如我们当年一般的小孩儿,坐在一个没有时间的街道里,拿着一个空碗,攥着五分钱,等着慈祥的“老婆儿”慢慢地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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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1-6-9 09:5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30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三、老集九府门牛肉汤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早的牛肉有两家,一家是朝阳饭店,一家是老集的九府门。
    朝阳饭店的汤是拎着锅打回家喝的,能坐在汤馆里的喝的,只能是在九府门。
   
    去九府门的理由很简单,家里的早饭一般是我从朝阳饭店舀回来的汤,一来一碗汤的钱沏出来的一大锅确实不解馋,二来在家里坐着总还觉着不象是喝汤。
    每次去的时候都要起得很早,因为爸爸喝完汤还要到西关去赶一路车去涧西上班。喝完之后,我和并不需要一大早就去上班的叔叔厮跟着回家,如果他想再去别处转转,我就自己回家。
   
    白天较长的季节里,起床比较容易,所以去九府门的次数就会相对多些,对我来说,那是一份早早起床的酬劳和乐趣。
   
    从三复街往南大街的方向走,到了路口,其实也可以右转从南大街往老集走,但是似乎是为了显示与朝阳饭店的决绝,每次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直接向西进入农校街,然后走到头再右拐————
    一路上,是晨曦时分慢慢开始亮堂的天色,老城的街景会逐渐从朦朦胧胧变成历历在目————整个的过程,就象那个年纪里我的大脑开始逐渐产生出意识,然后从模糊变的清晰,于是开始有了一些关于槐花、农校街口豆腐汤、老集菜市场等等的一些琐碎印象。
    经过农校街小学的时候,有时还会遇上家住临街的四姑奶,爸爸和叔叔作为亲侄儿自然少不了和她寒暄几句,临走姑奶还会摸着我的大低脑说“一会儿他们上班走了,你自己可过来耍啦————咱去学校里悠秋千。”
   
    九府门的门面就开在老集菜市场和西大街交叉口的东北角朝西的那一面墙,门脸小得有些怪异————它的面积当然不允许她像朝阳饭店那样门脸大的有点像个电影院,但是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像有些汤馆那样把整一面墙都拆成入口,至少弄几个临街的窗户有————如果它的里面真的是个筒子型的话,没有多几个入口和窗户也很正常,可是它里面其实挺宽敞的。
    这让我每次走到那个那个好像一个平常住家户一样的门口时,都感觉有些怪怪的。
    进去以后,不怎么好的光线,加上久熏煤烟的墙面和人们普遍的黑灰蓝三色衣裳,总是感觉黑洞洞的————眼睛小成我这样的,进去需要先适应一会儿。
     
    那时候,一进九府门总是有些紧张,因为我知道要坐在这里喝,我总是担心没位置坐(我甚至还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够着碗)————因为我总担心没有位置的话吗,就必须象门外那些个老几们蹲在那里抱着碗喝,如果那样那个的话,我一定会烫的把碗扔出去的。
    所以进去以后,我不管一个去排队一个去买票的爸爸和叔叔,先去找位置————有时候人多,我就站在一些看似快喝完的大人们旁边。
    其实我的身高怎么可能看到他们碗里的汤还有多少?要不老说人在“吃”上是最“精”的呢————我看他们喝汤“进度”的依据是看他们喝汤时碗的“倾斜度”————
    如果这个老仙儿的碗几乎是平端,而且稍微一探嘴就能咂摸一口,这个位置就别等了————
    如果那边那老几的碗端起来都快“扣”到脸上了————那一定是快喝完了!
   
    这种高科技手段也偶有失手————我亲眼看到一个老头儿把大腕都扣到脸上了,甚至能听见他把汤嘬干净的声音,终于看到他起身,我就贴了上去————
    谁知道他是端着碗站起来的,看到我说————“小开,并慌,我是去添汤。”然后把筷子架在桌上还剩的一个烧饼上,宣称着自己还要继续使用一会儿这个座位。
    我对这个人肃然起敬————“你把碗里都喝成那了,还能去添汤?!”
     
    于是我想,我在桌上随便找个别人剩下的空碗,是不是也可以去添汤?
    当然,很多年后事实证明,有不少生活艰难的人就是这么做的。
   
    当然,虽然我每次都很紧张,在经常人一起来一大片的汤馆里,座位总是不难找到的————然后就和买票回来的叔叔或者爸爸一起坐着,等着队伍里的爸爸或者叔叔————
    我每次都很希望排队的是爸爸,和我坐在一起的是叔叔,因为这样会很轻松,因为我的叔叔和三姨作为家里的最小,在很多时候给我的感觉都更像是我的大哥或者大姐。
    可惜————基本上每次排队的都是叔叔。然后我就坐在桌子前,听爸爸的训话————
    “今天不准再掂根棍在门儿街上耍了,回去学几个字,晚上我检查————”
    “不准再去建民家那个沙堆上耍了————你看夜儿个回来你那裤子都董成啥了!”
    “你也不小了,我跟你这么大都点着油灯看《林海雪原》了————”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和我眼睛平齐的桌面,心里在想————我究竟多么“不小”了?
   
    终于到叔叔了————滋腻啊,终于不用听讲了!
    叔叔和别人一样,也要和舀汤的师傅简单说点什么,然后对着爸爸抬下手————如果爸爸还在专注于给我训话的话,他还要喊一声————“来,端!”
      
    一般是我和叔叔喝一碗,因为我似乎不太喜欢爸爸身上的气息————我也不知道,总之小时候如果问我晚上和谁睡的时候,叔叔能排得很靠前,爸爸排在最后。
    叔叔一般在我吃饱之前,只是偶尔尝一尝,然后皱着眉头说一声————“费!真(四省)烧!”
    有很多时候,我觉得叔叔和爸爸上来先喝那几口的时候,像是在喝酒,偶尔还会说————“哎,美!”
   
    我非常享受那个过程,把对我的手指来说梆硬梆瓷的油旋掰开,然后用筷子按在汤里面,看着他们一会儿漂起来再下去、慢慢地吐着一些小泡,于是就那样慢慢软了,然后我就开始咬他们————汤是非常烫的,这让我很怀疑他们是怎么端回来,于是我除了吃油旋(还要吹着吃)之外很少喝汤。但是我很喜欢里面白白的葱花,还有那些从大小到颜色都很不整齐的牛肉。
    每次慢慢悠悠地吃着油旋,然后等汤有些不那么烫的时候,也能顺着碗边嘬下去几口————实在太辣了,我受不了。
   
    等我吃饱了,叔叔才开始去加辣椒、添汤————正式吃。而这时候爸爸一般已经先走了。
    于是我很困惑为什么我喝的时候会那么辣————在等叔叔埋头大吃、甚至再去添一次汤的时候,我似乎从舀汤师傅的动作上发现这货居然是用舀汤的勺子直接去添辣椒的————勺子蘸了辣椒、再入汤时虽然稀释了,但对我这种很敏感的孩子们来说,还是太辣了。
   
    当我自己每次能干下去小半碗汤的时候,每次舀汤都会多要一个碗,给我自己专门来半碗汤。
    而这个时候,对着自己的半碗汤,我已经不觉得有什么辣味了。
    后来,我再去涧西上小学之前,在叔叔的半怂恿和半鼓励之下,我已经开始主动地喝汤放辣椒了————
   
    然后,在吃完之后,随着每次叔叔象放下一个酒杯一样放下那个大碗的时候,他侧脸低头看看我,然后说————“砸着?咱走?”
    有的时候,正赶上快要过年,这句“咱走”里面会包含着他领着我走到西大街上,在那些出摊很早的、卖鞭炮的钢丝床上买两兜鞭炮————我一兜,我姑家的表弟一兜。
    有的时候,他会说要去“三儿”家一趟,让我自己回去————从那时开始,我就发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朋友里,都永远会有一个人叫“三儿”。
   
    在九府门里,我开始有了自己的那半碗汤————其实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是免费舀的,我还追问了好几次是不是给我也另外买了一碗?
    就像后来有一次回老城时候,我问爸爸手里的两张车票是不是有一张真的是给我买的————其实,那只是一张全程的两毛五,一张两毛的,一张五分的。
    单独的一碗汤,单独的一张车票,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那会让我感觉自己真的不小了,也许真的要看《林海雪原》了。
   
    后来————我去涧西上了小学,有那么几次回到老城的时候,还遇到四姑奶在农校街小学的门口晒太阳,和他说说话告别之后,回头再看看她日渐佝偻的身影,心想她会不会还是每天早上都会有意的多走到门口几次,希望能遇到他的两个亲侄子和小侄孙————
   
    再后来,当我带着涂涂喝完汤从西大街走进来,在九府门那里拐弯去花鸟鱼虫市场的时候,都会对着曾经刻着“九府门”三个字的那一面墙,伫立一会儿————
    我很想破墙而入,然后在里面那个有些昏暗、到处弥漫着蒸汽的小汤馆里,分开那些排队的、喝汤的人群,看到在一个角落,我的爸爸和还很年轻的叔叔在一边吹着碗里的热气,一边埋头喝汤————
    爸爸偶尔还会向训诫我一样,不时地跟叔叔说着什么,然后叔叔就一直埋头喝,不时地抬头,脸色很左地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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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9 10:0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30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四、东大街羊肉汤馆

                     
   

    当意识和感知都还处在蒙昧未开的时候,我的脑海好像还是一块尚未凝固的蛋糕,东大街羊肉汤馆和朝阳饭店、老婆儿油茶、老集九府门就象四枚樱桃一般坠入其中。最终,她们与我的身体和记忆一起逐渐坚固和成型,牢牢地嵌在了那块蛋糕里。
    东大街的羊肉汤馆,是这四颗樱桃中最为虚幻的一颗,她出现得最晚,而且我与她接触的次数也最少。
        
    小时候,虽然奶奶家和婆婆家总是分别派出我叔叔、三姨甚至院子里的别人频繁地到对方那边接我回去,但是住在三复街奶奶家的时间毕竟还是多些,于是我去东大街羊肉汤馆的机会也就少了一些。而且爸爸因为膻味不碰羊肉的习惯也多少影响了我————让我着实推迟了一些走进她的日子。
   
    可能是由于在奶奶家老去朝阳饭店舀汤已经让我养成了早上出去转转的习惯,某一天我终于在两个舅舅的带领下,去光顾了一下位于民主街口教堂东侧的东大街羊肉汤馆————直到站在她的门口,我才发现从西头十字街口的入口开始、直到东大街的中段,半条街上居然没有一家吃饭的地方。
    比起南大街、西大街、和北大街,东大街实在是有些另类————
    南大街总是拥挤着那么多的服装摊点、和似乎在别处永远都买不到裤子的人们,西大街那些大大小小的饭馆摊位与林林总总的水席铺子甚至会把西大街口堆砌出一个类似于“山洞”的效果,北大街则是说不清道不明、既无主要内容也没中心思想地永远熙熙攘攘与川流不息。所以在我小时候,每当我站在八角楼下的十字街口,就会发现往南、西、北三个方向不仅只能看到人的背影和后脑勺,而且几乎看不到路面的颜色————
    唯有东大街,永远显得有些人烟稀少,即使现在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夸奖她很安静,还是干脆老老实实地承认那是一种冷清。
    还是站在十字街口,把朝向南、西、北三个方向的视线转向东边————你的听力和大脑都会随着你的视野在瞬间坠入一种身在异处的安静————东大街的路上永远只有稀疏可见的行人,你甚至可以听到垃圾车悠长的叮当声,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婆婆家门口的鼓楼。  
    从十字街口进了东大街,过了乐器店和商场后门的短暂人气之后,就只剩下住家户和一些普通的装裱字画门面。这份安静过后,则是从事丧葬行业的一些铺面,无论是扎花圈的还是订卖寿衣的,在这些即使有人上门都不适合主动搭话的铺面之间,东大街的鼓楼以西是相当的寂静。偶尔在一些联系唢呐乐队的门口,还有一些做活的老人,会让这条街道有些话语和生气。     
    我们从鼓楼东侧出发,往东过了纸绳厂那条路的路口,经过了那个因为打针不哭而让我小有名气的门诊部,经过那个我觉得味道总是很好闻的酱菜园子,然后再经过一段除了各家门户之外并无异处的街面,就到了教堂,隔着明新街,羊肉汤馆已映在眼前————
    从西往东直到这里,东大街才出现了可以吃饭的地方————
     
    在舅舅(们)去排队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在这个路口站一会儿,看看民主街的大坡,看看教堂里陆续出来的老头儿和老婆儿们————
   
    民主街的方向,人们总是匆匆忙忙————街面两侧紧闭的门户,让那个年纪的我只能看到上班的人们,以及远处大坡之上那些偶尔会露出上半截的大汽车————我知道,她们只会是5路或者9路,5路是红色和白色,9路是绿色和白色————她们都没有什么棱角,都是圆面包的形状,所以我觉得她们是女的,而有些四方的一路车是男的。
    教堂里,不时地走出老头儿和老婆儿————我伸着脖子看看,发现还是老婆儿居多。
    她们出来的时候,似乎挨着脸盘的发绺已经有些不那么整齐,还有不少人是擦着眼泪出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是在她们都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听到里面旋律都很接近、然后不时停下和开始的“声音”————我很难说那是我印象里的“歌声”,只有老人是一群接着的另一群,里面的声音是一段接着的另一段。
   
    有时候,我还会被二舅领到羊肉汤馆的台阶下,指着门口上面挂着的招牌教我————这个是“东”字,那个是“羊”字,“肉”字太复杂、而且不常见,让我表现得很不耐烦————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台阶,还是因为羊肉汤馆里还有人在打油旋和烧饼,蹲在门口喝汤的人比坐在屋里的人还多————我上台阶的时候很小心,要躲着旁边那棵枝叶十分伸展的夹竹桃,然后还要躲着那些蹲着的人和他们手中滚烫的碗。
    进去以后,我会被舅舅抱着、或者站在凳子上,看怎么打油旋和烧饼————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烧饼和油旋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要经过那个土坯肚子的炉子。炉子上盖着的,是一个由三根铁链勾着的一个黑色铁鏊子。  
   
    打烧饼似乎相对简单一下。
    在案板上对着一疙瘩面,不知道怎么噼里啪啦抹上油甩几下,然后就用那种短粗的擀面杖稍微不太用力的擀一个来回,就做好了一个“生”烧饼。
    然后,师傅朝炉坑探过身去,一手抓住鏊子上面那三根铁链、把鏊子从炉坑的正上方挪开,身子往前一探,很快地从炉坑里的内壁上用手“拎”出两个他认为“熟了”的烧饼扔进卖馍的框里————
    其实他第一只手上去抓铁链子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不烧吗?”————而看到他们直接伸手从炉坑里拎烧饼出来的时候,我更加吃惊了,然后抬着头看看那小伙子,心说————“WRTD,你敢不敢再来一回!?”
    他虽然没有再从里面拎出来烧饼,但是做了更加“不怕烫”的事情————把炉坑里面那些剩下的烧饼朝着腾出来空位置的方向依次转着圈地挪了挪,然后再把鏊子上某两个固定位置的烧饼放进去————摆在炉坑里那些经过集体挪动烧饼之后重新空出来的位置上。
    于是,鏊子上又空出来一两个新的位置,原来还在案板上的“生”烧饼,就可以放在鏊子上了————
    然后,随着不断地有“熟烧饼”被拎出来、半熟的烧饼不停从鏊子上朝炉坑里不断地挪动、“生烧饼”们就就这么周而复始变成熟烧饼,我就来来回回聚精会神地看着————直到伙计们用完了一大团面,需要重新揉面,才告一段落。
   
    油旋似乎要麻烦一些————刚才所有关于“生熟”的循环都和烧饼相同,不同的则在于油旋们被放到鏊子上之前的过程。
    做油旋的伙计手中,那团面不是仅仅那么“噼里啪啦”地甩几下就行了————而是先要被伙计有意地向擀成一个有点像棒槌的“长条”型,这个“长条”带着一个越来越窄、越来越薄的“尾巴”。然后伙计一手拿着“长条”的“大头儿”,另一只手不时从油碗儿里蘸着油,从案板上揭起“尾巴尖儿”的部分开始往“大头儿”的方向卷————关键是在卷回去的过程中,要不停地把整条面边甩边抻,本来最初擀出来的那个“长条”并没有多长,但是一边抻着一边往回卷的过程中,你会看着那个长条越来越长、卷的圈数越来越多。
    最后,最初躺着的那个“长条”,被一圈一圈螺旋着卷成了一个有点象圆筒的形状,把这个圆筒“立”起来,然后还是用那个短粗的擀面杖,掌握着力道地擀成一个几乎和烧饼差不多的扁扁形状,就可以放在鏊子上了————再经过一套和烧饼一样在鏊子、炉坑里的流水线,就熟了!
    油旋打出来以后,大体上就是一个烧饼的外形,但是从中间开始往外,会是一个盘旋而出的旋转螺纹————这些纹理完全来自于伙计们把那个“尾巴尖儿”一边抻着一边卷回去的过程。
    拿起油旋,你可以看到它的形状像一个浅浅的碟子,越靠近中间的部位越是单薄,螺旋的纹理也越细————因为最中间,就是那个最窄最薄的“尾巴尖儿”,也就是打卷的起点。
     
    我经常站在凳子上、或者在大舅或者二舅舅的怀里,瞪着小眼、张着小嘴、掉着下巴地观察着打油旋的过程————脑袋也随着伙计擀出长条、边卷边抻、擀成扁型、放上鏊子、最后“啪”地甩到卖馍框里的过程左右摆动。
   
    我第一次看着舅舅端来羊肉汤的时候,发觉出了和牛肉汤的不同————汤看上去颜色浅淡,有些发白,这让那一层青亮脆白的葱花显得格外清晰和具体,偶尔能看到的肉也是浅浅的或者嫩红的颜色,不像牛肉汤里的那些肉那么的复杂。
    先喂了我几块肉————不错!这是我第一次吃羊肉————发现肥肉也很香!
    看着他们开始地抿一口,逐渐到了一口一口喝汤的时候,我也凑过去,在每个人的碗里抿着开始喝————好在他俩虽然平时吃辣椒,但是喝羊肉汤的时候基本不放,所以我确实尝到了那种有点滋润、有点温和的意思————
    我正喝汤的时候,二舅忽然指着我开着小口的裤裆说————“召,龙虾糖出来了!”
    我一低头,没有啊————
    大舅对着二舅一脸嗔怪————“啧————再呛着他!”
   
    当晚,我依然躺在俩姨中间,但是翻来覆去迷迷糊糊没有睡好————早上起来,二姨和三姨都问我晚上乱挠什么,然后掀开我的衣服一看————身上出了很多暗红色的疙瘩。
    于是,婆婆、俩姨,还有院子里的其他婆婆帮着我回忆了半天昨天吃过的东西,最后确认是我对羊肉过敏————
   
    于是乎————以后每次去东大街羊肉汤馆,就是看着伙计打油旋,然后一边看着俩舅喝汤,一边等着二舅用筷子叨着肉对我说————“来,嗦一口!敢不敢?!”
    然后,就看着他俩放下碗筷,擤擤鼻子擦擦嘴,朝民主街的大坡走去,坐车上班。
    我就一个人拎着热乎乎的油旋和烧饼,朝着鼓楼的方向走去————不时地遇到早起到各家挑粪的车,我捂着鼻子;还会遇到打着铃铛到各家门口倒沫子(垃圾)的车,我赶紧捂住油旋和烧饼。回去,就把烧饼和油旋交给婆婆或者俩姨————
   
    然后,我就从八爷家的乔家戏衣店里拎着一口已经破损报废的宝剑或者戒刀,偶尔还会带个帽翅儿或者大胡子,跟着某个或者某群孩子到鼓楼上转转,看看上面晾晒的衣服,摸摸谁家种在楼上的小石榴和苦瓜,然后探着身子,从鼓楼的城垛子中间,看看楼下的李占标膏药店,看看远处人头攒动的十字街。
    我站在古楼上的时候,发现二姨一般帮着婆婆和面或者认针,而三姨总是站在门儿街跟嗑着瓜子儿或者跟八爷家的云子姨并肩与别人吵架。我还能发现二姨和婆婆一样不舍得吃油旋,除了吃我剩下的半拉油旋或者“嘴头儿”一般是吃蒸馍,三姨不但老吃油旋,而且吃的时候跟我一样从油旋的最中间抽出那根“尾巴尖儿”,然后一圈一圈地拽出来,一截一截地吃掉。
    这让我觉得————二姨已经是个大人,三姨其实跟我也差不多。
   
    这种生活和东大街羊肉汤馆在我的生活里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大舅在我6岁的时候就不幸去世,二舅也没再带我去过那家羊肉汤。
    后来,二舅结婚搬出去住了,二姨开始去轴承厂上班,然后我从城垛子上不时看到健壮和善的“小李叔叔”从乔家戏衣店旁边的院门有些腼腆地走了进去然后成了我的二姨夫。只剩下我和三姨,她有时会在很冷的早晨缩着肩膀、抄着手带我去东大街的羊肉汤馆————回来的时候她也和我一样拆着油旋的“螺纹”边走边吃————这让我觉得别人一定会认为她是我姐。
        
    时光稍微地那么一荏苒,已是2007年大年初四的早晨————我在想喝汤的驱使下出了门,我已经做好了根本喝不到汤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心存侥幸地绕了一大圈,果真是一无所获。
    在民主街的大坡,我鬼使神差地让出租车停下,然后还有些睡眼惺忪地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
   
    我忽然发现,教堂东侧、隔着明新街的地方,还是那一张熟悉的匾额,虽然已经掉了漆、褪了色,甚至框边儿和门板一样掉着“批儿”,但是那熟悉的字体还是那样熟门熟路地映入我的眼帘————经过了二十多年,我忽然发现她居然还开着门,这让我简直觉得仿佛恍若隔世————
    我当时有些小小地惊呆————就好像和她心怀挂念、但是殊途陌路、再无重逢地走过了一生————当你在来世的阳光里回想着上辈子的情景时,忽然发现在来时的路上,她居然还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而且依然是热气腾腾,人来人往,其实原本就打算在这里等我一辈子,等着我回来————
    已经对羊肉不再过敏的我,心存温暖地喝完了一碗羊肉汤,一边七荤八素地回想着她朦胧的曾经,一边费心思量地打量着她现在的样子————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位置,原来门口带着台阶的那栋房子现在是她的西隔壁。这让我猜想会不会是换了店面和主人,甚至也换了匾额,但是我没有看出来————这还是那家店吗?  
    可能是因为过年吧,屋里只有两位老人(应该是夫妇)在忙碌,我也无从而知他们是不是就在二十年前的那个店里卖汤卖馍————
    喝完出来,看看那株已经伸到路中间的夹竹桃,回头望望这家久别重逢的汤馆,我觉得不管挪了一个屋子的位置也好,换了人经营也好————应该还是那个店吧!至少汤的清淡简约和二十多年前好像是没什么区别————那时对羊肉过敏的我,净看他们喝汤了。
   
    站在东大街羊肉汤馆门前,我看着已经掉色的匾额与门板,想起早已烟消云散的朝阳饭店、老婆儿油茶和老集九府门,想起今年9月也突然追随大舅而去的二舅,让我觉得她和我都是那么的孤独————
    看着汤馆里在人头攒动之间依然忙碌但是已经日渐佝偻和单薄的身影,我的喉头发硬,不敢再去回忆里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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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9 10:0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5-1-28 10:21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五、正义街的肉盒与水煎包


      
                              
    小时候的我,就像坐在一个秋千上,秋千的这一头是三复街的奶奶家,那一头是鼓楼底下的婆婆家————我总是在奶奶或者婆婆的怀抱之间荡来荡去,不同的只有“荡秋千”的路线,有时走予路街和东大街、有时走文明街和纸绳厂。
    自从叔叔开始上班以后,我就喜欢呆在婆婆家,原因很简单————奶奶家没人跟我玩了,而婆婆家不仅有同龄的小孩儿,还有二姨和三姨,最关键的是————还有三舅。
   
    因为小儿麻痹,所以三舅残疾萎缩的右腿只能那样吊着,靠右边腋下架着的一根拐杖走路。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三舅的苦,甚至还觉得他不用像大舅二舅一样去上班也挺美的。他成天不是看书、练书法,就是学英语,(教育我时)号称自己学龄前就开始读《林海雪原》、工作以后藏书成灾的父亲每次来了就钻到他的小屋里,翻着《西方美学史》、谈着一大堆外国人名————
    每天早晨,我可能是从东大街的羊肉汤馆回来,可能是坐在院子里喝完了面疙瘩汤吃完了菜蟒,从大概9点多开始就跟三就开始在外爷和婆婆的大床上肉搏。每次搏斗,几乎都以我的鼻子流血为结束,然后我仰面躺下,等着被三舅叫做“老猪”的三姨来处理善后,他自己则去看书————
   
    更多的下午时光,三舅会带着我,去洛阳剧院、人民电影院和人民会堂这三个伟大的地方看电影————来来回回的路上,经常会穿过正义街,遇到那一家卖肉盒的小店。
   
    每次遇到那家小店,都会在我和三舅之间引出一段尴尬————主要是因为,三舅在带我出来看电影和瞎转的时候,多少有点没把我当成“学龄前儿童”。
    可能是因为他的朋友们都上了班所以没人来找他聊天,他又看了那么多书,所以就算遇到我这个文盲也要逮住好好“喷两句”。每次他跟我谈好莱坞、谈罗密欧与朱丽叶、谈马思聪和盛中国,我都一直“嗯、啊”着应付,让他也很有兴致。可是到了正义街,我必须打断正在谈论“梁祝”或“许国璋”的三舅、忽然很本能地冒出来一句————
    “给我买个肉盒吧————”
    于是,整个“学术”气氛就很尴尬地“去球”了————
   
    很多时候,我会得到一个肉盒————然后在继续走的过程中,我虽然从三舅的眼神里都能发现自己可没意思,但是我还是能不受干扰地一口一口转着圈咬着肉盒,觉得这才是“美学”。   
    正义街的这个“美学”确实让我在三舅心中的形象非常受损,但是没有办法,这个饭馆总是把油锅支在外面炸肉盒————炸好的肉盒,挨个摆在一个用铁丝和筷子编成的简易“架子”上面,“架子”支在油锅边缘的位置上方,这样从肉盒上滴出来的油,还可以回到锅里继续使用。
    油锅就这样支在路边,刚炸好的肉盒还带着噼噼啪啪的响声,就带着滚烫的气息随着一双舞动的大筷子从滚动的油锅里被转移到每一个路人的面前,在那些噼噼啪啪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的过程中,整个肉盒都闪动着一种光芒,那种光芒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么的自信————就好像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并不着急让自己属于哪一个人,因为她自信她的美丽应该值得所有的人驻足欣赏。
    而当肉盒身上的光芒逐渐黯淡,所有的温度也逐渐退去的时候,她的诱惑似乎才刚刚来到————肉盒的形状除了“基本上”是一个圆饼形,但却是一个比那些个扑扑扇扇的油饼还要“不规则”的形状。这个“不规则”包括边缘不规则、厚度不规则,馅的分布不规则,可就是这种不规则,才会导致我们在一个甚至薄得出现窟窿眼的旁边发现一团硕大的肉馅,才会造成那种一团肉馅粗暴耸立、甚至从裹面的外层突兀而出的羡人效果————   
   
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很留恋肉盒的馅————还觉得那些由粉条和肉末拌成的“馅”们一定是在被炸得原本应该蓬松而起之时、却由于面的包裹而只好把那些理应出现的膨胀蕴藏起来,换成一种带着热量与气息的弹性,等待着我们打破肉盒空间的那一刻,然后“嗞楞”一下把很有内容、很有温度、很有搭配的口感与味道一直奉献到牙床的根部。      
    那个时候的我,有太多的东西都还没有吃过,而每一家去过的地方都可以成为一种食物的代表————比如东大街的羊肉汤馆代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羊肉汤,而那个走街串巷的老太太就代表了所有的油茶(甚至于我第一次在别处和油茶遇到果子还奇怪,油茶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所以,”正义街“这三个字,还有那条弯弯曲曲的下坡道,就在后来每一次我遇到肉盒的时候从脑海里跃然而出,带着噼里啪啦的滚烫气息,还有那些喷薄而出的回忆,让我再也分不清楚————哪些是正义街的味道,哪些是眼前的味道。
   
    可能是由于这个美学的存在总是会把我引向”没意思“,三舅有时候会不从正义街走————当然,也可能他的钱不够又看电影又吃零嘴了。甚至,可能什么都不因为————于是我们就从纸绳厂那个路口的对面直接上坡,然后逶迤行进到“伟大”的人民电影院。
    一路上,三舅还会跟我讲很多,他似乎和我爸爸一样,总是觉得我应该长得快一点,不要“成天光知道吃”————
   
    经过正义街的次数少了,三舅可能慢慢地觉得我开始慢慢有学问了。有一次,在人民电影院门口弄到两张“退票”(他每次都给我单独买一张票),我们进去坐下,当黑白色的电影片头出现的时候,他有些激动地对我说————
    “凯凯,你一定要记住米高梅这三个字————几十年后你都会想起来,是你三舅第一次带你看了米高梅的电影。”
    我觉得他这次有点儿“玩真的”了,于是就真的记住了米高梅这三个字————甚至连电影的名字都没记住,后来是因为《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才知道是《魂断蓝桥》。
   
    后来,因为妈妈和三姨的原因,我更加喜欢正义街了————因为我发现那家炸肉盒的小店里,还有水煎包子。
   
    那里的水煎包子,可能是我见过的最丑的水煎包子了————原本可以做得挺规整的包子,也不知道在师傅的何种“铲功”之下,居然是歪七八扭,甚至有的还血肉分离。
    曾经有一个老几端着那个用竹蔑编成的网眼“托盘”,盯着他的水煎包子说————“你这包子咋光有皮没有馅呢?”
    里面的师傅很自信地说“数数,肯定够数————”
    外面的老几困惑地点着下巴数了起来,在最后一下正好“合槽”的点头之后,说“整个够了————”
    当时我想————掉出来几个馅啊,数了这么半天?!
   
    可这里的水煎包子就是好吃。形状混乱,味道也如同“混乱”一般被疯狂注入其中,而且馅虽然往往暴露着,但都掉出来的时候也并不太多————不过就像所有的人都和那个数“馅儿”的老几一样,其实大家谁也没有在意水煎包子是否长的整齐划一、人模狗样。
    我甚至喜欢这种混乱,因为我很喜欢那些从水煎包子被煎的焦黄的那一面所掉下来的那些“焦皮”。
     
    后来的每一次,我走到正义街都会很矛盾————从视觉冲击来说,看到肉盒就想上去咬一口,然后打死都不松嘴;但是看到里面的人用那个浅黄色的竹蔑“托盘”端着一小堆软塌塌、扭捏捏的水煎包子,真的不知如何选择。
   
    直到有一天————
    三舅带我出来转,看了一场电影,然后绕到西大街的新华书店,他让售货员把一套盒装的《三国演义》小人书拿了过来,打开盒子随手抽出了一本,我现在还记得————“战长沙”三个字写在封面右侧深绿色的底色上。他用手翻开几页,然后又让书页快速地过完了一遍,对我说————“这可都是人家画出来的,要不要,我给你买一套?三块五42本。”
    我很疑惑————三块五啊,这一套书就没了?
    他说————“今天你过生日,我准备给你买点啥,你自己挑吧,反正买画书的话就不能买别的了————”
    当时我的脑子忽然在一片空白之后出现了一个天平,天平的一边放着几块钱,那边应该是什么?是什么才能与几块钱抗衡————我压根就没考虑眼前的小人书,倒是在脑子里把老城的几条街道快速地过了一个遍,最终停在正义街————我要把水煎包子和肉盒一块吃一遍!
    但是我没有说,只说————“那再去别处看看吧”。
   
    等到了西关,从西关书店出来(永远不是我的路数),我俩坐在五路车站的石条凳子上,他问我————你到底想要啥?
    我说————“我想去正义街,买水煎包子也买肉盒。”
    他坐在那里,皱着眉头,很惋惜地对我说————“等你长大了,你会后悔那一套《三国演义》被你吃了。”
   
    虽然在从西关走到青年宫对面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难堪很“下材”,心里很不美,甚至一路不好意思和三舅说话————但是一进入正义街,我立刻站在那个下坡的高处,痛痛快快地站在万家灯火之间,鼓着腮帮子,一脸油红四白地吃了肉盒、吃了水煎包子————那个过程里,一切因为“下材”的“尴尬”和“不美”都统统烟消云散、去他达那蛋了!
   
    如今的正义街————还是那么弯弯绕绕的样子,在她有些盘旋而下的街面上,三舅拄着拐杖有些小心地走在不那么平的石子儿路面上,他走的时候身子一歪一歪,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没有回忆他在很多年中所带给我的那些有点高深的东西,理查德克莱德曼和施特劳斯、柳公权和赵孟頫、蓝色的爱和水边的阿迪丽娜、马拉多纳和普拉蒂尼、《英语世界》和《围棋天地》,我统统没有考虑。在他面前,我只是又像一个孩子一般想着一些很“学龄前”的问题————
    比如,他当年那些虽然也不多的零花钱是从哪里来的,让我可以吃着肉盒,拎着水煎包子,还能为他所带给我的米高梅与《魂断蓝桥》而骄傲,还能让我面对一套《三国演义》手绘小人书去思考生活究竟是应该解馋,还是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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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9 10:0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2-7 10:45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六、十字街头            

         
                     
    小时候,无论是住在三复街的奶奶家,还是住在东大街的婆婆家,十字街都是一个近在咫尺、随便溜达着就能走到的地方。      
    最初,我并不知道这里叫做“十字街”,直到一个反复出现的情节在我的记忆里留下逐渐清晰的痕迹————每次二爷爷回来,在晚饭时分都会说————“走,去十字街喝汤吧!”
   
    二爷爷是爷爷最大的弟弟,很早的时候就随着西去的陇海铁路在陕西扎了根,并随后在沿着铁路线的方向上为我们的家族留下了颇有规模的一个分支。在爷爷中年早逝之后,二爷爷就成了整个家族中这一辈人里面的老大。
    借着铁路工作的便利,他经常回到洛阳,甚至比大多数洛阳的亲戚还要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来的时候,也许大人们都还在上班,我经常看到二爷爷和奶奶聊着些家务,或者一个人站在这个他出生和长大的院子里,在树叶与房檐包围的阴凉下,背着手抽着烟,来回走走,或者停在一个地方盯着某个地方出神许久。
   
    经常,达达儿(叔叔)会更早一点回来,当他掀开帘子一进屋的时候,会不那么惊诧地说一句————“呀,二达回来了!”
    然后,白天里稍微有些沉重的气氛才会被打破,代之以爷俩之间的一些点烟的动作和寒暄的玩笑,二爷爷也开始讲起一些我爸、达达儿他们小时候的轶事————现在回忆起来,我能够莫名地感到他其实也是讲得那么小心翼翼,生怕不知道哪一句触动了奶奶敏感的泪腺。
    然后,才分别是妈妈和从涧西回来的爸爸纷纷下班回来。
    爸爸会一边洗着手擦着脸一边说————“二达,晚上咱去喝啥汤,不翻儿还是丸子汤?”
    “都中啊!”————二爷爷想了想,嘴里最终还是蹦出了这仨字。
    奶奶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在厨房准备馒头或者什么————因为她很清楚二爷爷每次回来,早上和晚上一定会去喝汤。   
         
    不多一会儿,二爷爷、爸爸和达达儿就一起并排走在街上,我则是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二爷爷和达达儿抽着烟,他俩的身材都比12岁时正赶上60年的爸爸高出多半头,他们三个走在我的前面,已经比较放松地说笑着,和二爷爷独自在院子里时相比,终于有了一点快意和轻松的气场。   
    虽然爸爸每次见到二爷爷都会问一句“喝什么汤”,但实际上基本上每次去喝的都是不翻儿汤,在十字街的北口,路东,地摊儿。

        
    从南大街的北口出来,就算“正式”进入十字街了————这一段不过一百多米的路,那时候感觉宽得像一个小小的广场,热闹得像一小片“海洋”,或者更象长大以后在迪厅里见到的舞池。

    就在路中间那些攒动的身影与接踵的肩膀之间,还夹杂着一些小摊儿、桌椅、货架、电石灯等等什物,再加上马路两侧那些烟摊儿、鞋袜、零食,绝对会让初次到此的人感觉到目不暇接。但是经常到此的人们、甚至于我这个小孩子,只会去注意八角楼脚下沿着路东比较清静的地处儿,比如那些少儿武术班的踢腿下腰和舞枪弄棒。
    现在想起来,我都会觉得十字街那份确实存在的“热闹”很难被人感知或者消受————
    若是作为一个初来者,这种拥挤既是无奈,也是一种简单,就是当你艰难地从人堆中抽身而出、踉跄着拔出最后一条腿的时候,脑子里除了“拥挤”之外恐怕很难留下哪怕关于一双袜子或者一块儿“澄茶糕”(这东西不知为何消失了)的印象————
    而如果作为一个熟识者,那更简单,因为面对一切芜杂繁琐,满眼里都不过是劈波斩浪之后的井井有条,甚至若有人说“乱”的话,还想反问道“这才几个人?!”
   
    我们一般是溜着八角楼下的路东,沿着路边栏杆与临街门面之间那些稍微不怎么拥挤的地方,一边看着那些练武的小孩儿,一边听着声声不绝的叫卖,一边听着路边水席单做的锅勺相击,一边留神着脚下警笛大作的玩具汽车,于是就来到了卖不翻儿汤的地方。   
               
    我现在仍然能够记得————在那些卖不翻汤的小车前面,爸爸或者达达儿在热气蒸腾的汤锅面前张罗着什么。
    有时候,我也会凑上去看个究竟————就是一口大锅,但是锅沿上摆了各种复杂的配料,鸡蛋皮(鸡蛋摊薄然后切成丝)、韭菜、虾皮等等,当然,还有那个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就叫不翻儿”的东西。
    老板的小推车就在那里摆着,“大头儿”的部分就是一个一面开放的玻璃柜子。这个玻璃柜子有三个侧面都是用由木头框子为边儿的方格,镶着玻璃的一尺见方的鸽子,不但比较坚固,而且也不至于影响路人充分观察里面的内容和制作工艺。另一个侧面是开放的,其实就是留给老板备汤下料的操作空间。小车的“玻璃柜子”里面绝对是井井有条、琳琅满目,在各种汤底儿、食材和作料各就其位、甚至极其顺手的同时,绝对是充分利用这块儿方寸的空间————
    至于如何井然有序和充分利用,其实我也无需再去描述,你只要看一看收摊儿的时候,小推车的把儿上正好能把摆摊儿的小凳子全都挂好摆齐,就足以了然了。
   
    爸爸和达达儿一个去张罗着买汤,一个陪着二爷聊天,问问二爷的身体(其实二爷那时候还并不衰老),问问“志”字辈的叔伯兄弟,还有“彩”字辈的大姑。
   
    汤端来了————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在电石灯那种极不稳定也不均匀的光线照耀之下,只能看到周围和近处人物的部分侧影,伴随着某个额头偶尔闪现的亮色,以及二爷爷谢顶的光头上那些闪亮的银丝,在简单的夜市和地摊儿里熠熠华然。
    汤来了,于是挥别一切,不再言语,只是喝汤————            
    我只有老板送的那么小半碗汤,没有“不翻儿”,也没有鸡蛋皮等等一切,只有一阵让我还没凑过去就扑鼻而来的醋的酸味————其实,无论他们喝的是丸子汤还是不翻儿汤,给我送的这半碗都是别无二致的。

    就这半碗,我也喝不完。
   
    回忆起来,那时候爸爸叔叔和二爷坐在一起并排喝汤,是真的喝汤————

    不再去想关于爷爷的早逝,不再去想奶奶的不易,不再去对着每位家人问寒问暖,不再去为着将来前思后想————喝汤,只是喝汤,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短暂的片段,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再牵挂与应记,用嘴吹拂着碗里哪一层漂浮着的韭菜段,用筷子拨开那张往往是后来才吃的不翻儿————
    喝汤————只是喝汤!
   
    入夜时分,路旁的叫卖之声不时传来,过路的脚步和耳语间或出现,刀剁案板或者锅勺相击之音余韵相随————
    我对所有的一切都表现出懵懂无觉,只是陪着他们扎着架势喝汤————现在的我,在经历了很多回家喝汤之后,才会去猜想也许处于十字街头这番地摊之侧的二爷不时看着我、然后笑笑的样子,是否会象此时坐在电脑前的我一样,在干同一件事————回忆。

   
    回去的时候,我会感到十字街头终于不再那么喧闹与拥挤,似乎看到那些路面上归于寂静的果皮纸屑,当一切的声响都不那么丰富的时候,你会忽然偶尔听到有人在猜枚,有人在讲述,有人在诉苦,有人在欢笑————我想,这也许是十字街最可爱的时候。
    因为,她累了————
   
    当我在五岁以前,十字街头就是我在晚上最好的去处,就是那些固定的摊位、固定的电石灯光,固定的叫卖与吆喝,甚至是固定的人们,让我或是向此而来流连忘返,或是茫然之间本能而至————
    我双臂向后拉住栏杆,往前探着身子,看着这里一切的琳琅满目,体会着长大以后才反而非常盼望的无事可做、无事可想,想象着二爷爷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就不再是一个人————
    不再是一个人站在十字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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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9 10:0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32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七、真不同西侧的凉皮




   
      就象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朋友叫“三儿”一样,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更象自己姐姐或者哥哥的小姨小姑、或者小叔小舅。
      我的三姨和叔叔无疑就是我生命中的这类角色,而由于年龄更加的接近,所以三姨在很多时候让我觉得真的跟我是“一辈儿”的人。
   
      这个疑似的“姐姐”,着实办了不少大事————
      我12岁的时候,她为了让我抛却顾虑安心学习,于是反锁上家门、教会了我打麻将————不过这几乎没有影响到我的生活,因为我对打牌实在是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儿的兴趣。

      直到如今,即使有人三缺一实在找不到人,也只能骗我说“来喝酒吧!”于是,咱跑可远去了就真的只喝酒不打牌————否则下次保证还会被骗着跑可远。
   
      但是三姨却将另一件事情根植入了我的生活————还不到五岁她就带着我第一次坐到了卖凉皮的小摊上,从此开启了我凉皮、米皮、擀面皮的漫长生涯,直到如今,方不能辍。  

      我们去的,就是真不同西侧那条很窄的路上。我俩轮流坐在路边各家儿卖凉皮的小摊儿上,拌着凉皮、黄瓜丝、豆芽和面筋————
      直到最后,还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我仰起脸来对她说————“呀,三姨,这汤儿喝着也可美啊!”
   
      那时候的真不同,对很多老城人的日常生活来说,不过是一个地理名词,而不是一个饭店————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主营的是水席。  
   
      我们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大概都会有一个比较相似的习惯————无论你说起外面什么好吃的东西,他们永远都只会说一句“那有啥难的,哪天我给你做一回只会比他强!”

      这还是只是针对一般饭馆和地摊儿的态度————如果你说的馆子是卖水席的,家里大人不仅会“蔑视”你的口味,还会直接觉得你完完全全是在败家甚至挑衅。
      因为每家人都得会做水席————如果谁家不会做水席,似乎过年都没东西可吃。
      而且每家都很在意做水席————如果水席做的不够好,似乎就表明这家人不够勤劳能干,不够心灵手巧。   
      在这种关乎家庭形象的水席思维之下,再加上无论什么都敢说“我做的只会比他强”的思维定式,以及各家各户普遍的“手头”不宽绰————你说出了婚嫁寿庆“过事儿”之外,老城的
谁会没事去真不同吃水席?谁家大人又会允许孩子老去外面的馆子吃水席?!
      话说回来————就连“过事儿”也有很多家庭会选择找师傅、搭棚子在家做着吃————比如我小时候,大人经常会觉得我吃饭很“踏实”、能吃“够本儿”所以经常选择带我去
吃桌,我觉得自己“出场”十次,至少有八次都是在亲戚家里的院子里甚至门儿街吃的桌。
   
      于是,真不同似乎就不是一个饭店、而只是一个地名————甚至在说“去喝真不同的豆腐汤”时,你仍然会感觉那三个字和“南大街”一样,只是个地名。
   
      那时候,真不同建在老城商场的北侧,面朝洛阳剧院,临着中州路。如果你想从中州路走到老城商场,要么从十字街东侧那些很窄的过道绕进去,要么就要从真不同紧西侧的
那条小路穿过去。
      那条短短的小路上,铺面琳琅,凉皮众多(那时候米皮、擀面皮都还没有抵达洛阳)————这就是我五岁以前,三姨带着我吃凉皮的地方。
   
      第一次去吃凉皮的事情,我肯定是记不清了。但是如果想起自己生命中最初和三姨单独相处的场面————那我俩一定是坐在凉皮摊儿上。
   
      每次去的时候,我都感觉一向被三舅唤作“老猪”的三姨十分地忙活和勤快————
      凉皮的碗很浅,但是一般又都要盛满到高出碗沿儿、堆出一个山尖儿————这也没什么,可关键是吃之前还要“搅”半天。于是,三姨一手护着碗边儿,一手上下来回地搅
着米皮,那张很美丽的脸上会不带半点嬉笑,会很严肃、很认真————似乎我五岁以前也没见过她在别处有过如此认真的时候。
      直到她的额角有一绺头发逃出发迹、垂落下来,才会扶拢一下头发,把碗推过来,对我说————“乖娃儿,吃吧!”
   
      由于那时候我用筷子还是错误的用法(直到五岁以后到了涧西、上了小学才会正确使用),还要“摆置”好几下筷子才能启动,于是每当三姨说完这句话之后,连我都还没有
拿好筷子,三姨已经象听见发令枪响一样,对着自己那个碗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后来,我和涂涂他妈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们才明白,三姨说“乖娃儿————吃吧”,可能是对她自己说的。   
      所以,每当我看到三姨给我搅凉皮的时候,我特别害怕她还没给我搅和匀,就忍不住自己开吃了————但是三姨很“景”我、对我那么好,每次都给我搅匀,再自己启动。
   
      我的一般比三姨的少,但还是吃得很慢,于是三姨自己“启动”完了,就坐在那里,或者用手巾扇着小风,或者来回张望着这条短小的街道上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摊位或者熟悉的面孔。
      偶尔,我叼着一块面筋抬起头来细细咀嚼,看着三姨背后那条窄窄的街道和不远处巍峨的老城商场,觉得三姨是这条街上最好看的。
   
      直到三姨的闺女上了初中,三姨走在街上依然是一道足以称为“靓丽”的风景,不管是坐在真不同西侧那条窄窄的街道上,还是走在东关大石桥上,她永远是吸引街头目光的焦点————现在想想,被美丽的三姨带着出来,坐在那里吃很多五岁的小孩儿还没吃过的凉皮,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有一次,三姨说“乖,凉皮涨到两毛五了,往后三姨不能常带你来了————”
      那句话说完没多久,三姨就开始上班了。
   
      ————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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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1-6-9 10:44 |只看该作者
先顶起来再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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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1-6-9 11:25 |只看该作者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9 09:55



    老城如碗,世间一切尽收碗里,容你细细品尝,比喻得真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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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1-6-9 11:30 |只看该作者
一、朝阳饭店


    当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9 09:57



    常常在王安忆的小说中看见手里端着铝锅买豆浆油条的少男少女,锅盖翻在上面放着油条,下面盛放豆浆,在早晨清冷的空气中,匆匆忙忙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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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1-6-9 22:02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 洛阳凯凯


    凯凯好久不见了,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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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1-6-9 22:31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 洛阳凯凯


    这只碗即将消失了吧?凯凯如果配上图片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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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1-6-9 22:3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冷笑 于 2011-6-9 22:40 编辑

我给配个图吧,虽然未必符合。


此照片作者是已故摄影家 西方,我一位朋友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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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1-6-10 09:35 |只看该作者
谢谢配图,谢谢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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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1-6-10 09:47 |只看该作者
谢谢配图,谢谢置顶!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10 09:35



    还不知道这图你喜不喜欢呢,这西方的摄影总是晦暗的,不阳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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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1-6-10 11:26 |只看该作者
嘿嘿,很激动————有人这么详细的回帖
让我的虚荣心再次得到满足
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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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1-6-10 16:50 |只看该作者
先搬个板凳占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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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1-6-10 16:52 |只看该作者
把老城比作碗,新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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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1-6-10 20:39 |只看该作者
哎哟,好贴子,才看到,待细细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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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1-6-10 22:13 |只看该作者
二、老婆儿油茶
     洛阳人把不熟识的老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9 09:58



    一个卖油茶的老婆儿被凯凯写得这么栩栩如生,仿佛近在眼前,不知道是谁家的奶奶,正在小巷子里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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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1-6-10 22:20 |只看该作者
三、老集九府门牛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9 09:59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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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1-6-10 22:22 |只看该作者
留几章慢慢看,凯凯,好文慢慢写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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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1-6-10 22:54 |只看该作者
好长啊,得慢慢看,问好,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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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1-6-10 23:33 |只看该作者
好长啊,得慢慢看,问好,楼主!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1-6-10 22:54



    木门来了,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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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1-6-11 10:45 |只看该作者
哈哈,谢谢凯凯,等你这大作等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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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1-6-11 19:46 |只看该作者
老城故事多 期待凯凯接下来的帖子 我喜欢的文字风格 会一直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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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11-6-12 06:27 |只看该作者
这篇字不是一般地好!喜欢!要细读,细品。欢迎洛阳凯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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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1-6-13 07:01 |只看该作者
这篇字不是一般地好!喜欢!要细读,细品。欢迎洛阳凯凯!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1-6-12 06:27



    绝对三班的好。另外我透露一下,凯凯帅哥那长相,也要细细地看细细的品,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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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11-9-29 11:0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21 编辑

                                               
     谢谢

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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