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继父 [复制链接]

杨国峰

主楼

发表于 2011-7-5 09:4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杨国峰于 2011-7-6 11:05 编辑

（原创小小说）

继父

——杨国峰

小豆子倚着门槛痴痴地望着天边。天边有一只岩鹰在盘桓，画几个不规则的问号。

继父知道小豆子在盼娘，但娘已经死去多年了，回不来了。

小豆子五岁时死了爹，六岁就有了继父。后来娘也死了，小豆子同继父过。

继父有气管炎，长年哮喘。冬天怕冷，早晨卧在床上起不来。继父就用脚踢偎在脚头的小豆子。小豆子睡眠重，继父接连踢了几脚，小豆子涎着口水说梦话，好久才从睡梦中被踢了回来。小豆子噘着嘴，极不情愿地起床烧火做饭。

那时小豆子才8岁。

8岁的小豆子习惯在天亮前小便，淘空一泡尿睡个回龙觉，人就睡死过去，任凭继父怎么踢怎么拧都醒不过来。以后小豆子要起床小便继父把他拉住，非要捱到天亮再撒尿.。天终于发白了，小豆子裸着身子撒尿去了，继父把房门闩了，隔着窗户把衣服扔给小豆子穿上，小豆子再不能回房睡回龙觉，只得烧火做饭。

这是继父的绝招。

久了，早起烧火做饭就成了习惯，思念娘恼恨继父也成了习惯。

日子寒碜，腹中感到异常的饥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都被饥民捉来吃了。池塘里有穿着绿袄的青蛙，躲在荷叶下，露出两个圆鼓鼓的眼睛。有人捉了青蛙，焖在锅里，溢出撩人的醇香。小豆子吵闹着要吃蛙肉，继父望望池塘，心怵然，他不敢下水——继父的身子让水一浸会诱发气管炎，晚上无法安眠，张着嘴巴霍霍地喘气，只能坐在床上熬夜。

小豆子肚子鼓鼓的，装的都是气，他吃不上蛙肉，恨继父。

终于有一天傍晚，继父说捉到两只青蛙，皮已经剥去，亮莹莹的蛙肉晃得小豆子一双眼睛贼亮。白生生的蛙肉汤端上桌来，小豆子就开始了风扫残云的战斗。

小豆子饿，但他没有忘记继父比他更饿，就说，爹你也一块吃吧。继父不动碗筷，端坐着，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嘴里噙一根旱烟“喇叭筒”，聋肩缩腹地抽烟，那样子既饥馑又贪婪。他呆呆地看着小豆子如小猪拱潲盆一样，连肉带汤点滴不剩地吃光了。

晚上小豆子突然发起高烧来了，浑身炙热得像块火炭。小豆感觉到自己置身于魔宫，神志昏糊不清，满眼尽是飞出飞进的青面獠牙野鬼，浑身淌着冷汗，就凄厉地惊叫：爹，我怕，野鬼来了！快救我！

继父举着旺旺的枞膏，跑到野外扯了一把“茅芭烟”，挨家挨户叩问买了一个鸡蛋。继父用“茅芭烟”煨了鸡蛋，再用母亲留下来的那枚银戒指嵌进鸡蛋里，待鸡蛋煮熟后用一块白布裹着，在小豆子的额头、胸口不停地刮刨。一会戒指就变成乌紫色，继父就惊叹，小豆子咸气太重，烧得利害。急抓一把火土灰把戒指擦亮，复把银戒指嵌进鸡蛋里，煮一会儿再用白布裹着鸡蛋在小豆子的额头胸脯刨刮，这样反复数次，小豆子的高烧终于退了下来。至此继父疲惫得一张脸寡白，不停地尖着嗓子咳嗽……

小豆子一直不明白，青蛙肉为什么会毒人，继父为什么把有毒的蛙肉让给自己吃。

继父一直病恹恹的，家里寡穷。那年生产队派继父举家去一个叫脚冲的地方坐山种田。继父不走，公共食堂就立马停餐扣饭，继父无奈，就携着10岁的小豆子起程了。

山腰上兀立着一幢牛棚，稍作装饰，就算是家了。同去的还有刘叔，杨伯两家人，都是鳏夫带着一个孩子。

新来乍到，没有一粒粮食，饥肠辘辘的小豆子直喊饿。继父也饿，只是压抑着不吭声，嗞嗞地猛抽着旱烟。

黄昏莅临，继父终于采到了一衣兜蘑菇，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锅里叽叽呱呱闹得欢畅，小豆子死死地盯住冒着热气的铁锅，喉咙快活地耸动着。一碗清香的蘑菇端上桌来，小豆子迫不及待地要动手。继父虎着脸，吼道，你饿，难道你爹就不饿吗？爹先吃！那吼声虽然低沉，但足以可把小豆子震慑住。

小豆子瞪了继父一眼，有毒的蛙肉你让给我吃，香醇的蘑菇你却要自己先吃，世上有你这样的爹吗？哪像自己的亲爹亲妈呀！干脆赌气不吃，拱进窝棚里倒在床上蒙头佯装睡觉。

继父望着小豆子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就慢慢地吃起蘑菇来。

赌气起什么作用，肚子照样是寡饿，小豆子等待着继父来叫他起床吃蘑菇。可是几个时辰过去，却不见任何动静，小豆子再也撑不住，起床走出了房门。

他惊呆了，只见继父歪在地上，口吐白沫，手足抖抖地痉挛着。小豆子一声尖叫，刘叔杨伯就聚拢来……

继父死了，埋在北面的山坳上。小豆子成了孤儿，他像一只流浪的小狗，在刘叔杨伯家吃轮家饭。

小豆子终于长大了，18岁那年参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