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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盆清水滴入一大滴饱满的黑墨,由中心无声蔓延开来,夜就这样把白天吞噬,并逐渐黑沉,星点灯光从黑暗里使劲睁开眼睛,唤起更多灯火与嘈杂,把黑暗向上挤去,灯光交织的柔软骨骼是城市夜晚的轮廓,架起的夜便如同透气的黑丝绒大氅漂浮在城市上空,从城市边缘软弱的耷拉下来,高低起伏在郊区的灯火里,并最终严密覆盖在村庄和山野,兽类和猛禽捕捉细微的声音,弱小捕捉蝼蚁,山野的夜盛大丰盈,不需光亮。张爱玲说生活像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而夜之大氅缀满闪亮的虱子,城市上空的虱子缀在大氅里面,山野的虱子缀在大氅的外面,一枚月亮安静美好。
懒懒的睡下,开窗。风细细过堂,南窗到北窗,若风可以名状,就是无数有质量的透明的丝,从南窗到北窗,把房子穿起来,入夜熟睡时飘走,醒来又飘回来,像绿野仙踪一般,没有人可以发现。失眠的房子因为清醒而不能飞,失了灵气,便旧的快了,熟睡的房子总有很多奇遇,然居住的人浑然不知,一个梦境完成一次飞翔,熟睡的人总是奇遇多。醒着的人偶见有孔明灯擦过月亮径自就高远了,许就是邻人自梦里飞着,不可知的世界去畅游一番,权作了梦。噩梦的房子应是去了趟冰川或幽暗的峡谷或直坠入地下了,一身的冷汗和心悸,不开心的房子显得阴沉昏暗气场凌乱,植物都不活的,任你栽种,仍是不活。那些接地气儿的有灵气的山野里的房子飞翔过许多次,载着一些单纯的人,你看房顶有时落着淡黄的夏槐或者马尾松针,谁知道一夜它都飞去了哪里呢?若城市钢筋丛林里鸽笼般的地方住了个纯粹的人儿,她的居室会在炎热的夜晚载着她飞出丛林,透明如一张水印遮了下月亮而已,没人看得出它已越过长满松树和冷杉的山巅并生出翅膀,她梦见落差很大的瀑布,岩壁布满苔藓和藤萝有五彩的花儿随风摇曳,清晨醒来发梢湿润有菟丝花的花瓣碎屑并发出阵阵清香,每天都有一大群白云,从洞里被赶往寺庙再从佛经里被赶往树林,她追赶这些白云,日日梦里浅笑。
夜属于吟唱和词穷的人,西北有人在废都的城垛上吼高亢的秦腔吹呜咽的埙,就把这一腔子的情绪往月亮里逼,把月亮逼得硬而发亮或没了光辉才肯收声。对着夜色里的山巅一言不发,直至煎熬得月亮成了毛茸茸的毛玻璃压着的一枚煎蛋。无声是最有力的语言,夜,极为丰富,言语多余。小人鱼失了声后一切才刚刚开始,大海依然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和最明亮的玻璃,即使小人鱼已化为泡沫飞升之际。要么吟唱要么失声,至于语言它已装满心间,只待月亮升上树梢,在尖顶的窗子里,轻叩琥珀的窗棂,我大声吟诗,蝙蝠盘旋过来落在脚下像团脏抹布,萤火虫轻盈,一只流浪的猫蹑脚走过,慵懒而轻蔑,它瞟了我一眼,没谁听见我的吟诵,月亮安静清亮,我已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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