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很多年后给你写信。这一封注定到不了你手心里的书信。
我甚至还记得那一瞬间我慎重垂下的头,我那么信任将你交给他们。然而事实上我也没有权利去说不。
是百分三十的成功率。我听到叔叔咬着牙关挤出来的话语。他说无论如何,总是要试试。我还记得那一年的夏天,知了的杂吵还那么的明朗。而你知道吗。我家老屋后面的那棵大树已经消失不见。在你走后的很多年的夏天里,我再也听不到夏日里不知疲惫的蝉鸣。还有那年在树下玩过家家的两个小小女娃。
还记得刚开始我一句话也不说的倔强。那几天我拼命的守在你的病床前。医院里惨白的灯光映射我的眼睛。而你只是安静的躺在那里,身边是冰冷的仪器跳跃我看不清楚的痕迹。
是从那时候我开始讨厌医院的。我在你耳畔说你赶快醒过来,然后我们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是啊。那样让人感觉无比烦躁与厌恶的鬼地方。空气里张扬着刺鼻的药水味,四处可见的散场与哭泣。我的慌张那么无力的被抱在我小小的手心里,而你却没能像以往我每一次小小难过时笑着对我说。没事,还有我呢。
那些年月里我们蹒跚成长的印记。你小巧的脸庞总是透着不能言说的坚毅。我总是记得每次我莫名闹心的时候你握住我手时的温度。是花蕊刚要绽放的清香,在夜色里弥漫出很远很远的距离。我总是能安心起来,看着你上扬的嘴角,乖巧无比。
十六岁那个的夏,特别的漫长。我记得我走了长长的路。第一次身边没有了你。我的左手空落落的荡在身体上,仿佛没有灵魂的躯体。当哥哥将我拥入怀里的时候,我甚至还在问他。我说你看到我的湘湘了吗。你看到了吗。
出殡的那一天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知道如果我一哭你就不会理我了。我不想要你不理我。就像每次我们吵架,我总是要忍住眼泪说我们和好好不好。然后你认真看着我的眼睛,一直看到你自己双眸湿了,才说好。
因为你说你不要跟爱哭鬼做朋友。我们拉着小手打勾勾说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想到原来我们的一辈子是这么的短。短到在一瞬间,把我变成了可以对着死亡轻易微笑的女子。
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我从来不轻易的对着你哭。因为每次我跟妈妈闹脾气时你总是站在她那一边。那一次我们那么凶的吵了一架。我甚至很勇敢的说再也不要理你。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两夜。我们都是这样骄傲的孩子。我用不吃不喝来惩罚自己的伪装,然后你同样虚弱的看着我的安静。那两天里我不停的睡觉,醒了再睡,睡了再醒。然后听到你在门外小声的叫我的名字。我小小的身子几乎承受不住那样的虚弱,可是我听到你说你头很疼,然后就是叔叔大声捶打我的门的声音。
如果没有那次我那么的任性,是不是后来的事都不会发生?
我记得当时你总握着我的手骂我是小傻瓜。你说没事的没事,仿佛生病的那个人是我,你才是健健康康的娃娃。可是我分明在那一天清晨去上学时感受到你追寻我的目光,深邃绵长。第一次,我十六岁的灵魂感受到你身体里过早成长的坚强,还有你学会的伪装。那些沉重,一直到你走之后我才歇斯底里的明白过来。
可是当时当世,我竟然都没有为你分担半分的忧愁。那怕只是指尖上小小的伤痕,都不能为你抚去。
你是不是还会责怪我的任性?在这些独自行走的暗夜里,我把自己当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天涯一路。最终坠入深渊。
关在记间里的那几百个日夜,我总会不停的看到你生气的眉眼,可是我那么无力,连抓一棵救命草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你知道的,当你沉入了海底,却发现没有可以让自己借力浮上来时的那种绝望。我总是不停的看到那一年你被覆上白布的影像。它们反复的在脑海里上演。连同我的歇斯底里与不堪,层层叠叠的反复在记忆里。
后来我知道,有时候失去就是这么悄无声息的东西。你一个不留神,就这么的消逝。哪怕你寻死觅活,都不会更改。
关于逝去的流年终于成了磬竹难书的岁月,而站在年少轻狂的记忆里对着我笑靥如花的你终于不再轻易的令我哭泣。
我想你一定会记得的。那个天崩地裂的一刻。我只是安静的看着你没有生气的脸庞,那么用力的往家里跑去。我抱着你送我的那些个玩具,很用力的笑,一直笑到眼泪掉下来,我沉沉睡去。我乖巧的上课下课,安静的吃饭睡觉。甚至不在乎爸妈眼里的关心,我总是想着我这么乖巧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你自己说没事没事的。你说过会好起来的。却最终留给我那么一个完好的笑容,就把结局打得支离破碎。
你第一次对着我失信。你知道我是讨厌欺骗的孩子,可是你也知道我不会轻易恨你。所以你轻而易举的完成了一次对我盛大的没有交待,翩然没有声音,连让我喊不的机会都不肯给予。你是不是奢想着我会原谅你。虽然我们总是在小心翼翼的呵护我们脆弱稚嫩的感情。可是你知道这样隆重的离开有多致命。
我咬着牙不肯哭泣。因为我不原谅你的离去。没有一句言语。
这么多年后我终于长大。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总是挤在同一张床上,想像着长大后彼此是什么光景。你总是说我是丑小鸭,长不成漂亮的白天鹅。然后我会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说你不也是一样。而你总是臭美的说你长大后一定是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公主,在某一个芳草鲜丽的瞬间遇到你的白马王子,从此后幸福的过着日子。
后来我终于知道安徒生的谎言编造得多完美,你带着那个梦想永远睡去,那么是不是遇到那个世界里的梦幻了呢?起码这个现实的世界里遇不到那样的王子里,我的睡公主,你可知道呢。
终于甩掉了我这样的大麻烦,你是不是会躲在一边笑得翻天覆地。
当我开始渐渐的将自己淹没,开始期待一场尽早的花逝,你也不必再为我心疼无知与任性。那一回的破碎,已经无可救赎。我忍受不了这样肮脏的自己,你知道的。我偏向的安好与唯一,已经在一夜之间碎得零乱支离。还能够怎么样去挽回呢。如果那一年你没有离去。如果那一夜我没有任性。
很多事情,我们都这样的无能为力。你说,如果用这样看着都显得无力的借口,你会不会以为我原谅你了呢。你说我能不能够原谅你呢。
云心。予某一朵早落的花。
于清明节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