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幅鲛绡劳惠赠

绛珠

陈夫人斜卧在榻上，旁有小丫头跪在脚踏上为她捶腿。天气正是初夏时节，不比初春时节一片新绿，乍寒还暖。外面的绿是沉甸甸的，天气开始燥热得令人身子疲乏。

   鱼鲛绡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听陈夫人吩咐。另有小丫头端着半热半凉的茶水半跪着递给陈夫人。陈夫人坐起身来，接过抿了两口，复又递回给丫头，仍旧靠卧榻上，半眯着眼，淡淡道：“鱼姑娘以往的精气神儿都到哪里去了？才打热，人就变得这般安静，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到我房里来也不和我说话了。”

   那鱼鲛绡生得玉净花明，再多笔墨形容她的美也空是徒劳，唯“玉净花明”四字才算是配了她。鱼鲛绡听夫人说话，侧着身子福了福道：“夫人，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承蒙夫人收留爱惜，夫人面前自当恭顺伺候，再说，有夫人在哪有奴婢多话的道理。”

  陈夫人微微一笑道：“鲛绡，你不必客气，我前日跟你说的话，你都往心里去了吗？可好啊？”鱼鲛绡心里十分难过，因为她知她自己的身份，家仇未报，怎能考虑终身大事。躬身答道：“夫人错爱，奴婢感激不尽。只因奴婢身份卑微，怎堪与老爷匹配？”

说话间，帘子被掀起。有三丫鬟鱼贯而入，接着走进一身材颀长的男子，二十三四，着藏蓝色长袍，腰系月白色腰带，上悬同色玉佩，面如美玉，目如朗星。实在是一个美男子。陈夫人忙起身下榻，拜了一拜：“妾身给老爷请安。”

  这位老爷正是清朝康熙年间，中了探花的顾子琪。顾子琪已经听见了鱼鲛绡和夫人的谈话，心里有些不快，屏退房中所有丫头，面上仍然和然悦色的问鱼鲛绡：“鲛绡，子琪自知愚钝，难以与你匹配，可我心里还是爱慕着你的啊。”

陈夫人也跟着附和劝服她。鱼鲛绡面有戚色跪在地上，说道：“老爷夫人的大恩，鲛绡终身难忘，无以为报。怎奈鲛绡出身寒门，父母早亡，流落街头，蒙夫人收留。怎敢以妾自居？想我来到夫人家已三年有余，叨扰数载，不曾留下半点功劳。鲛绡只求今生今世伺候老爷夫人，就已足矣。”

陈夫人听完，感动不已，扶起地上的鱼鲛绡，动情的说道：“委屈你了鲛绡。当年在西湖畔遇到你，将你带回家中，你来的这些年，外面自是老爷在打理，可屋子里的大小事情皆属你打理，紧紧有条，众人无不夸赞的。我又长年身子不好，没为老爷续下半点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你若不肯委屈，我自然再给你说更好的亲事，到你有依靠为止。我们外人看来是主仆相称，实在内里将你当做了姐妹啊。”鱼鲛绡这边已经感动得泪眼婆娑，勉强应了这门婚事，却说不办酒席，不请客，也不以女主人自居，算是报恩了。

第二年，鱼鲛绡产下一子，起名蛟龙，粉嫩可爱，逢人便笑，惹得阖府上下无不开心。只是这鱼鲛绡，一天天陷入了忧虑之中。

自孩子满了三月后，她便不再出房门半步。众丫鬟着急，禀告陈夫人，陈夫人只道她是刚生产完毕，心情郁结，过些日子也就好了。劝慰几次，收效甚微，也就任她去了。

中秋佳节夜，明月高悬，张灯结彩，阖府欢腾。单等外任的顾子琪回来陪家人一起赏月度中秋，可月近西沉，仍不见顾子琪回来，陈夫人心急如焚。来到鱼鲛绡的房中告知她时，她两眼空洞，脸色苍白，不疾不徐的说道：“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这也是他的命罢了，夫人请回吧。”陈夫人大为恼火，指责她不关心夫君，不恪守三从四德，哪有做妾的看到丈夫不回来还这样不紧不慢的说认其生死的道理，真白白的收留了她。骂完，陈夫人锁了房门，派家仆前去探望了。

  陈夫人离开房门不久，只觉一股冷风忽从她身边掠过，只是顷刻之间就消失了。正奇怪，大热天的怎会有这么阴冷的风，像是来自湖底，又像是来自地底的冷风，不过只是掠过，就吹得她有些头疼。吩咐了丫鬟扶她去房中休息，又急又被风吹了，病情就更重了。卧在榻上等候顾子琪的消息。

时值夜半时分，顾子琪突然带着家仆就赶回了，疲惫不堪，衣衫褴褛。进屋就问鱼鲛绡回来了没有。陈夫人听说丈夫回来，病立时就好了，提起鱼鲛绡又恨恨的说道：“老爷不必管她，先前我去问她得个主意，她竟叫我不要理，说那是你的劫数，你的命。事到如今，你还理她作甚，她好好的在屋子里睡觉呢。”

顾子琪大惊失色道：“夫人何出此言？今夜若不是鲛绡拼死相救，下官可能就回不来了。路过山野，遭遇盗匪，金银财宝悉数散尽，跟随的两个丛仆也被杀死，下官也险些丢了性命啊。只是她竟全不是平日的弱女子，还会些法术。看到我相救后，竟像不认识我一般，轻飘飘的就走了。我刚想追上去，就被一阵风送上了青天，睁眼就到家了。”

陈夫人一惊非同小可，立即跟顾子琪带着家仆打开鱼鲛绡的房门。屋里空空如也，只有床上躺着一封信。是鱼鲛绡留下的。

“贱妾鱼鲛绡，江苏南京人氏。本系闺阁之女，生于良家，长于淑室；幼承庭训，常学圣贤。祖上亦曾高楼连苑，金玉为堂；绿柳拂槛，红渠生池。然人生无常，命由乃衍；一朝风雨，大厦忽倾！妾落西湖，沉冤而死。本待机报复，怎奈夫人情深，探花意重，家仇未报，实愧门楣；飘零沉冤，本非妾意！幼儿蛟龙伏祈善待，必成大业。妾唯永去无期也。”

看完信，陈夫人，顾子琪夫妇二人恍然大悟，悔恨不已，羞愧交加。原来鱼鲛绡的父亲也曾是朝廷高官，正是那场文字狱，由顾子琪的父亲顾忠高发，使得其满门抄斩，沦为冤魂。鱼鲛绡不是来报恩的，而是来报仇的。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下手，落井下石，而是转而救了他一命。这小女子如此重情，仁厚，又羞愧之极。

回到房中去抱蛟龙的时候，那孩子不但不笑，反而哭闹不已。无奈，夫妇二人用尽办法仍不得果，只得抱了蛟龙去西湖边叩拜，那蛟龙才从此不再哭闹。聪慧过人，长大后中了状元，选进翰林院做编修。

顾子琪夫妇死后，被顾蛟龙葬在了西湖畔，让他们从此生生世世陪伴着她孤独的生母。有人说那是顾蛟龙特意安排，让其父母去阴朝地府向她生母一家赎罪，恩怨情仇就此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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