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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归隐宋朝
1988年10月2日,春城。
“小十六”消失了,消逝得无影无踪。为什么说消失哪?在南湖公园的船坞找到了她的衣服和遗书。公园打捞队捞了两天,没有找到她的尸体。那几天秋高气爽,南湖水面风平浪静,况且没有活水,不可能将她冲到别处,但她就是消失了,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没有见到她,以后一年、几年,直至现在也没有人再见到她。
“小十六”是我在八一子弟校的同学,我在一班她在四班,我们年级一共就四个班,而八一子弟校只有小学部和初中部。当时,不是谁都可以进入这所学校,这是一所部队子弟学校,地方的孩子不多,基本上是干部子女,“小十六”的父亲就曾是市府最年轻的副秘书长。我们校的学生很自然的分成两派,军队派和地方派。军队的子女也分几个大院,有省军区大院、16军大院和空1军及7航校大院,他们之间也常掐到一起,但他们有个共同点,在地方同学面前都有优越感。这也难怪,以前地方的学生从这所学校毕业,去别的高中不久就下乡了,而军队子女则多数参军入伍。这个差别在当时地方孩子是难以企及的,这就形成了一种“传统”,地方的孩子没有归属感,总觉着矮人半头,挨欺负更是家常便饭。
我记得结识“小十六”是在1977年的夏天,我们几个地方的同学同省军区大院的王凯起了冲突,王凯是那个大院的孩子头儿。我们几个摊事的同学不敢去上学,就旷课聚到学校西侧的老虎公园,挨到学校放学再回家。第二天,我们四个同学刚走到公园门口,就被王凯领着十几个人围上了,一顿痛殴,把我们全打趴下了。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叫声,紧接着两个部队的孩子被打倒了。双方一下子僵住了,后来王凯笑了,他一挥手,部队的孩子都走了。等我们醒过味的时候,看见不远处“小十六”正在弯着腰在揉腿。她看了我们一眼,转身走了。我分明看见她浑身哆嗦着,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生气,但我的同学都认为我在瞎说,后来这几个小子把她传得挺神的。说来奇怪,王凯也不再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又上学了。不久,放暑假了,我印象里那个暑假特别漫长。那一年我们上初一,十一、二岁的年纪。
“小十六”叫秦婷,七岁开始在市体工队学武术(真奇怪,一个女孩子怎么喜好这个),她父亲被下放到外地五七干校劳动,我父母也被下放到林区。那时,像我们这样的情况很多,我们被放羊了,现在回想那段时光,既散漫又无聊,不过当时还是觉着很快乐。开学不久,我们就得到了一个消息,秦婷的母亲和三岁的弟弟在看望她父亲的路上遇车祸去世了,她也受了伤,去了沈阳的姑姑家。
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念大一。她在省歌舞剧院附近开了一家经营外贸服装的小商店,这在当时挺时髦的。她站在店门前抽烟,盯着我从她身边经过。怎么,上了大学就不认人了!她的声音有些低哑。秦婷的变化很大,我真的已经认不出她了,漂亮的让人不敢同她对视。她身着一件胸前带兜的白色棉布衬衫,袖子高高挽起,下身是一条当时刚刚兴起的水磨蓝牛仔裤。我同她聊了十几分钟,这中间有几个社会青年同她打招呼,他们目光不善地看着我,让我感到不舒服,我就告辞了。她当年离开春城不久,我也去了外地奶奶家上学,我是从外地考回省城的,所以对这里情况知道的不多。后来我了解到,她已经回来几年了,没有再上学,就在社会上混。她父亲被“解放”之后去了一个地级城市当副市长,又娶了老婆。她跟后妈不和,就索性离开了他们。由于她长得漂亮,又会些拳脚,很快就出名了,“小十六”的外号也是那时被叫起的。关于她的“事迹”被传得很多,什么曾经大闹派出所被拘留,曾经一个人把一壮汉打哭了,曾经收养一个流浪的小孩,等等。不过,我也的确从她的目光中看到几分落寞,甚至颓废,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她从不正眼看人,微微垂着眼皮,爱答不理的那种。她烟抽得很勤,但总是只抽两三口就用手指弹走,弹得很远。
我上大三的时候,春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小十六”用刀把人捅了。被刺的人是她的恋人,是王凯的一个什么亲戚。据说,她疯狂的甚至有些病态的爱上了他,但那个人却一边花着她的钱,一边做着对不起她的事,终于把她激怒了。“小十六”去派出所自首了,但挨刀的人却死活否认是她干的,结果她被拘留了15天就放出来了。事情到此似乎应该结束了,但不知为什么却发生开头的那一幕。这件事的余波却愈演愈烈,有一个一直暗恋着“小十六”的黑道人物,纠集几个人去医院把还在那里养伤的家伙又扎了几刀,然后在宽平桥北侧的树林子里和王凯一伙火并,结果出了人命。许多人因此案获刑,押往四方坨子服刑。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同学聚会谈到“小十六”的时候都忍不住唏嘘感慨一番:可惜了!不过依我看,这帮家伙(包括我在内)感到可惜是,这个美如电影明星的女人怎么会有如此多舛的命运!我记得上小学时,“小十六”的一篇作文被当做范文拿到我们班来读,有一句话我记忆犹新:有一天,我会到大海里做一条美人鱼。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秦婷,我希望你还活着,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过着平静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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