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2-19 19:20 编辑
四月的守望
不知为着什么，每到四月，思念就会袭上心头，缠绕在我的脑海，似雾、似风，似雨丝、又似雨后的虹，时隐时现，飘飘渺渺，欲静不能…… 是什么打破心灵的平静？是紫丁香绽放的萌动？是迎春花漫步枝头的窸窣？还是风儿掀动柳帘儿的幻影？ 其实，四月的风总是带着些微的薰薰然，令人陶醉、令人神往、令人遐想，也送来希望和憧憬……不论怎样，她总会如约地触动我的心灵一角儿，令我慰藉，又令我心痛…… 我的荞表姐，你在哪里？你知道吗，为了当年的一次携手同游，为了一个信任与承诺，数十年来，我数十次来北海，来北海的后山，替你、也替我自己来探望独立早春的白玉兰！ 我和表姐相见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为她的父亲——一个有名望的建筑工程师的原因，表姐家被炒了，一夜之间她成了无家可归的“黑五类”子女。出于对我父亲的信任，伯伯把她托付到我家。我们两家既沾点儿亲戚关系，父辈又是同事。父亲在向我们姐儿几个介绍她时，也只是简单地说：“你们的荞表姐，来咱家养病的……” 再精准不过的语言了，那个年代谁能没病？ 中等身材，单薄的体格，表姐的眼睛是秀美的，既便是忧郁也掩盖不住青春的灵动智慧。那年，表姐二十四岁，某城小公务员，开始在市委、后来调区委农村工作部，再后来干脆下放农村，接受“再教育”…… “带我出去看看大字报吧，不能脱离运动……”住了没几天，表姐就“闲”不住了。“你们那里的大字报还少啊？还没看够？”我随口答道。“农村嘛，赶不上市里，没什么大字报。正经庄稼人都在地里……”表姐轻叹着。 “我们先出去玩儿玩儿吧，忘了那些。想去那个公园？” 那时，我们的学校早散了，没人管我们。表姐的到来，使我正好有了玩伴儿。 “到景山吧，离着近……” 登上景山的万寿亭，眺望皇城内外，确有一番心旷神怡之感，表姐也着实感叹了一番，还拿出小本子认真地记着什么。可快乐愉悦的火苗在她眼中只是一瞬间的闪现：“小妹，那棵歪脖树呢？咱们上来时怎么没看见？”“被造反了，拔了！”我不经意地回道。 “崇祯在那里上吊，你说这树是有功还是有过？”有功，还是有过？可爱的表姐对什么都这么认真啊？它吊死了一个封建统治者，它见证了一个封建王朝的灭亡，景山应该留有它生存的一方净土吧？可正值“造反有理”的年代……说不清了！“它只是一棵树，一棵被崇祯皇帝选中归西的树啊，招谁了、惹谁了？它没有政治使命，再说历史不该是虚无的，客观记录有什么不好……”我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想起当时正读着的巴枯宁、克鲁泡特金们的学说，就乱联系起来…… 想想也有意思，那时的我，虽然懵懂，可有时也用自己的大脑想些问题了，习惯的、固定的思维模式不可能打破，留存了多少不可能说清的问题啊…… 来到“歪脖树”殉难的半山坡，姐俩再也提不起高兴的情绪。 出景山正门，我们沿筒子河前行：“表姐，我很喜欢这里，每次来玩儿总能发现点儿什么，尤其喜欢这故宫的角楼，数百年来它总静静地陪伴在护城河的一隅，即使是静静地，也掩盖不了它作为故宫的守卫者的美丽……”不管说点儿什么，总比沉闷着好啊，于是，我自顾自地嘟囔着。 表姐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巍然挺立的角楼一眼，依然是忧郁占满心头：“因为父亲的原因，我的工作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兄弟姐妹各自谋生；我的两个小妹、两个弟弟都在大姐那里。山盟海誓的男朋友也没了消息——谁愿意娶一个‘黑五类’子女……说实在话小妹，我有点儿撑不下去了，从农村跑回来之前，我也想过‘歪脖树’的事呢……关于我男朋友的事儿，没告诉过任何人，让你看张照片吧……”说着，表姐小心翼翼地打开她的小本儿，抽出一张不大的黑白照——那个年代典型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两个人，都表情严肃地直视前方；她的男友，长的也算端正。 “结婚照都照了，他还会变心吗？”我按照我当时的思路问道。“这是两年前照的。你伯父被设计院的人从‘大三线’带回单位批斗后他就没露过面儿……他曾是父亲的学生呢，也贴了我父亲的大字报……” “真不叫个东西，白眼儿狼！您还想他吗？”“不想想，但忘不掉啊！当初交往时你伯父就不同意，説这小孩儿过于机灵……可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听着表姐沉重的话题，我们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到了北海。那团城的苍松翠柏在蓝天映衬下显得郁郁葱葱，迎春已长出新叶儿，黄绿相间；桃花开得正盛……我指着琼岛周围的景致，想让表姐高兴，可她的心似乎沉到湖底，面对这湖光山色无动于衷。 每次来北海，我喜欢从南面蹬几十级陡陡的台阶儿上到白塔平台，表姐也只好勉强随行…… 登上平台，手扶围墙放眼景山、故宫，红墙黄瓦映衬着一派新绿，古典与现代交相辉映……我故作高兴地“啊”了几声，再看面无表情的姐姐，也就没了兴趣。我们只好选择后道下山去。走分凉阁、绕漪澜堂，再到琼岛春荫，刚要穿过岩洞，表姐却拉住我，指着山下惊呼：“啊！俏丽迎春，俏丽迎春！怎么这后山竟是藏娇的所在？蓝天下的美丽精灵……” 这人有趣，不就是一座闲置的餐厅吗？越过这座建筑，倒是雕梁画柱，清波荡漾，水面开阔的海子走廊……“小妹你看，白玉兰开了，白玉兰啊！” 我这才把目光前移，啊，是不多见，光秃秃灰漆漆枝杈上大朵大朵儿洁白如玉的花儿开在红墙边、开在蓝天下、开在这相对僻静的后山！ 姐俩不走了，围着这两颗白玉兰惊叹着。越看，越觉得她美得神奇，美得圣洁，春寒料峭呢！娇嫩如她、清丽如她、光洁得一尘不染如她——白玉兰这大自然的精萃！我以前也来过这里，怎么就没发现呢？是错过了季节、还是多了贪玩儿的粗心少了审美的情趣？ 东风第一枝吗？高洁无瑕、高洁无瑕！独立早春的白玉兰，你经历了怎样的严寒苦恋？好花也要绿叶儿衬的，而你的绿叶呢？你的陪衬、你的依托呢？没有，一片绿叶儿也没有！你要的是独立天地间的美丽，可你将经历怎样的雨打风欺？娇艳如你勇敢如你的白玉兰啊，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定的四月，我认识了你！ “ 巾帼花木兰！”依着我十几岁的年龄的感触脱口而出。“花中伟丈夫”表姐由衷地感叹！好表姐，你终于有所感触了！是白玉兰激活了你的固有的灵气，还是你的本真又回归自然里？ “以前看过白玉兰吗？”表姐问道。“好像见过的，是在颐和园昆明湖边？噢，是在玉澜堂的一个小院子里。有两排树，四棵？六棵？只记的是白花，打着那么大的朵儿，没细看过，觉得不如榆叶梅粉嘟嘟的好看……”我边回忆边说着。 “我们没有相机，要是能和这两棵花儿合个影多有意义啊！”表姐遗憾着。“还是出来玩儿好吧？看大字报可看不来春天的感慨！”“是啊！谢谢你！春天好，大自然美好，白玉兰更好……多么可笑，生命这么美好，我以前怎么光想着找‘歪脖树’呢？独立天地间的白玉兰，都敢直面世间的一切风霜刀剑，我是‘荞’啊，我何惧哉！况且我还有亲人、还有你小妹！‘一个侧面是阴影，说明另一个侧面儿有阳光’啊！我怎么忘了呢……”“那就迈大步，走进阳光里！我们一起走进阳光里！” 这样的出游，这样的谈话我也悟出了一些哲理。 表姐又掏出了小本本，三五笔就把白玉兰的倩影素描下来，然后又抖出那帧小照片儿，看了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撕碎了，丢进风里…… “小妹，今天的事儿只有我们俩知道可以吗？”“好的，我不会告诉我的家人，再去天文馆那边看伯伯（注）也不告诉他吗？”“不告诉，免得他老人家心烦！记住这地方了吗？明年春天替我来看看她们好吗？”“记住了。北海后山的两棵白玉兰……”我一脸虔诚地答应…… 其实，和表姐分手后，我也只来过一次北海就支边去了几千里之外的黑龙江……然后就是漫漫的兵团岁月。期间也赶在春季探亲回了两趟家，可不是超前就是错后，没赶上白玉兰开花的日子。再后来，隔个三两年也许看到俏傲迎春的白花朵朵，我都会激动不已……不管看到与否，那个难忘的的春天、那圣洁的花朵早已扎根在我的记忆深处…… 春天的寻觅、四月的守望已成为我的积习，数十年风风雨雨，从未间断，也永远不会忘记……而我可敬可爱的荞表姐，你可安好，你在那里？ *注：当时表姐和他父亲虽在一个城市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敢贸然见面，只好我去替她探望…… 2011年4月10——4月14草就，4月29修改 景山亭子依次为观妙亭,周赏亭,万春亭,富览亭,辑芳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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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2-2-19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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