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过南楼 于 2012-4-10 20:17 编辑
清明节那天,和桂生约了三叔和堂哥豆子去上了坟,然后急急地往回赶,小北门地块遗留户不多了,就他和蒋林不多的几户,动迁的那些人已经快把他家门槛踏平了,他得赶紧回家,否则没准这帮家伙乘机把家给拆了,这年头这种事早已算不上骇人听闻了。
小北门是老家县城里的一条巷子,窄窄的,但住户多,原本是连着过去挺繁华的前街,说实话,和桂生活了四十多岁,蛮喜欢这种老巷子,它安静,不闹腾,人与人之间距离不近也不远,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大街,五颜六色的广告画面直朝人眼前扑来,躲也躲不掉。但现在这条巷子几乎已经不复存在了,青石板大多被撬了起来,路上到处都是碎石瓦砾,龙池浴室拆掉了,老年大学也拆掉了,那很不错的教学楼,古典欧式的,已经很有些年代了,现在成了一堆破砖烂瓦。一片断壁残垣下露出后面新建的小区高楼。
“怎么,这么急,家里来贵客了?”有人发话。 和桂生急抬头,见朝他问话的是和成小店店主解福贵,他现在正在往一辆电瓶车上搬运家具,他家这次拆迁分了四户,足足拿到了一百多万元。 “狗屁的贵客啊!哪有你如是,一下拿几百万,赚死了。”和桂生答道,心中总有点酸酸的。 “哪里的话,比比人家郭老三,拿了四套房子还加大几十万装修费,我们家亏死了。”老谢回答。
是啊,个个都说自己亏,这山望着那山高。和桂生搭讪着,脚步没有停留。自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父亲老工人退休工资不足千元,自己和老婆前几年双下岗,如今老婆靠摆地摊过活,儿子还在读初中,自己好容易在一家建筑队当了临时工,谈不上技术,完全靠力气吃饭,一月才两千元。一家人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到了家,只见妻子柯雪站在门口,山墙上有一个大红油漆写的一个拆字,还写上编号34,红色“拆”字前面有黑墨写的“坚决不”三个字,那是和桂生后来添上去的。为了防止拆迁队伍强拆,他让老婆歇了摊在家把守。这时父亲披着夹袄从里屋出来找水瓶,和桂生赶紧替老人倒了杯水,道:“爸,你最近咳嗽老不好,还是带暖点,别感冒了。”老人答应着端过茶杯。这时儿子也紧赶慢赶地回来了。“快去读书,别耽搁!”他命令儿子。和桂生望了望家里,又想到拆迁,不由闷上心头。
和桂生家60多平米,才开始拆迁时,他也想卖个好价钱,但动迁人员上门时,那些补偿标准他无法接受,最后越谈越僵,到后来,竟然带了些不三不四的人,说着说着竟动手起来。和桂生那个火啊,娘的这跟强盗还有什么分别!和桂生当时就操起修车的大扳手和他们干起来,八几年电影少林寺流行时和桂生扎扎实实练过南拳。说起来文化没多少。论力气他们还真不是个。那帮家伙被打跑了,之后来了再没动手,但仍然坚持裁决,和桂生坚决不签协议,也不理裁决结果,他肚里清楚,这年头法律不帮老百姓。
“他爹,你上班吧,这里有我。”老婆催促他上班。但和桂生铁了心,单位不去了,丢了份工再找,这口气可咽不下。他肚里清楚,这两天很平静,其实后面肯定有大动作。小北门地块将兴建金帝商城,这可是政府的大工程,这地块拖了一年多,政府肯定催着拆迁公司扫尾,目前只剩五六个遗留户悬而未决,拆迁公司自然急着要交差,或许就在今天他们会调挖掘机强拆。
“他爹,为了房子有人还自焚呢,咱们好好过,你就服个软吧。”老婆劝他。“傻话。”和桂生嗔怪道,其实他这时心里一点也不怕,他早已把家里的大菜刀搁在身边。“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和桂生心中唯一愧疚的对老婆和儿子,自己不像对门的戴三表,又是党员还有后台,一下就补偿了几百万,但自己至少不会做隔壁的曹民,乖乖地一早就签约搬走,结果后来才知道上当,他老婆整天到拆指办哭闹。和桂生看着儿子读书的背影,摸摸大刀,暗暗道:“娃,你爹我凭这把刀这条命要为你拼个百十万!”
“和桂生在家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 和桂生听了,猛地操起菜刀,出了里屋见来人和老婆柯雪握手问好:“你好,我是拆迁公司老总,我叫樊展观。”来人红光满面,声如洪钟, 和桂生以前见过这位樊总,但见此人今天客客气气地,与平时大不同,和桂生将菜刀藏在身后,冷冷地打量着他。
“是这样的,我们仔细研究了你们家的情况,决定给你们安置一套105-130平米的安置房。”樊总开门见山。 “哐当”和桂生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 樊总没有在意,继续道:“考虑你们家的特殊状况,给予你爱人困难补助6万元。”“真的?!”老婆一声尖叫,大喜过望。“是的。”樊总点点头。
这时听到声响,和桂生老父亲从里屋出来,樊总上前道:“老人家,我们考虑到你病入膏肓,得了癌症,决定给予你大病救助6万元。” “你胡说!什么病入膏肓?”老父亲目瞪口呆,跟着吼道:“我好好的,就是咳嗽几声,你……你他妈的咒我?”“快让他说完!”和桂生一把按住父亲,让他别说话。自己激动紧张得一颗心都要跳出嗓门。
樊总回头正色对和桂生说:“也鉴于你目前的健康状况,我们深表同情,决定给予你大病救助6万元……”和桂生喜出望外,不迭声地道:“对对对,我有病,我三期肺痨,脑血栓高血压,动脉粥样硬化,我胃溃疡肝肿大,我……”他脸上的表情和说话内容完全不相符,换了旁人肯定大惑不解。 樊总眼光又回到和桂生老婆脸上:“至于你……”和桂生忙道:“她……她也有病,她多年不育,……”“对对。”老婆忙附和着道:“我有病,我满脸雀斑,几天没洗手,指甲里全是黑泥,真是病入膏肓,请给予我大病救助。”
樊总正要开口,却见和桂生老父亲冲出门口高呼:“毛主席万岁!万万岁!”显然七十多岁的老人还没有从狂喜中清醒过来,只见他饱含热泪双膝跪倒:“感谢GCD感谢毛主席!”和桂生上前扶起,见老人双眼含泪,嗫嚅着道:“我,我要挑担茶叶上北京。”“毛主席早过世了,你不用去了。”樊总劝道。
机声隆隆,远处一队人马开过来,前面打着“和谐拆迁阳光拆迁公平拆迁”的长条横幅,后面是熟悉的黄色挖掘机。拖了一年多能得到这样的补偿,和桂生总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一家人开始收拾房子,老婆捡起掉在地上的菜刀,偷偷对和桂生说:“他们主要还是看你够狠,才松了口,这年月真的是狠人才不会吃亏啊。”
“傻话,”和桂生嗔怪他老婆道:“我算什么狠人,能光天化日之下掀人房梁拆人家园的才是真正的狠人,我们屁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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