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碧天 于 2012-4-20 10:24 编辑
唉!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老了,到了耳鸣钟磬,眼晃金星,撒尿打湿鞋的年纪。
现在只有两样东西陪伴着我,如今的邋遢和往日的回忆。当我静静地坐在居住小区花园的长椅上,看着四月烂漫的樱花树,往事又萦怀。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当年工作的工厂在云南省嵩明县杨林镇旁边,这里可是出产云南特产《杨林肥酒》的好地方。那绿荧荧的肥酒真香啊!在那里经历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却总让我难忘,发生的具体年月日早忘啦!只记得也是在四月春花绚烂的季节,一个星期天,厂食堂照例休息天只卖两顿饭,上午10至11点,下午4点至5点,过时一律不侯。快11点了,我端着饭碗站在宿舍门口吃最后一点饭,忽然看见一位穿黑衣服的柱着根细竹棍的农村老奶奶,挑着一付破旧的菜篮子,颤巍巍地从下坡处向我们宿舍区走上来。这条小路很陡,大约有近30度的斜坡,她每向上走几步就停下来息息,看上去很吃力。侧隐之心让我把饭碗丢在窗台上,快步走下去帮她忙,到跟前我才看清,这位老奶奶大约有七十多岁了。
“老人家,坡太陡难走,我来帮你挑上去。”我热情地抻手去要接她的担子。
可是老奶奶连连说“不用,不用,我挑得动。”她虽然嘴上这样说,还是直喘大气。
“没关系,来吧,让我挑,这些苦菜咯是挑到我们厂大门口去卖?”我不容分说地接过菜担子挑了往上慢慢走。
“是喃,是喃,喔唷!遇到好心人罗!”她柱着竹棍跟在我后面说。
到了厂门口,我放下菜篮子,看看这两篮子苦菜长的不怎么好,疑惑地问老奶奶“你家儿女咋个不出来卖菜?你这么大年纪了,该在家息着啊?”
“唉!”老大妈靠墙慢慢蹲下来,叹口气缓缓地说“我是苦命人呵!儿子媳妇前几年都走掉喽!”她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走掉了?去哪里啦?”我没听懂她的意思,想问个明白。
“儿媳妇七年前生小孙囡时大出血死了,可怜我孙囡全靠讨东家的奶、西家的米汤喂大的。儿子两年前队上派他去开山炸石头,也被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头砸死了,造孽啊!我都七十一岁喽,孙囡才七岁,老的老,小的小,这日子咋个过!”我听了这惨状心里好生不忍!但又无言以对。
“现在生产队算我是五保户,分的那点包谷、洋芋,花豆,省着点吃只够八九个月的。我不种点瓜瓜菜菜来凑合咋个办?”息了会她又吃力地说道。
“你们队上不分大米吗?怎么光是杂粮?”我诧意地问。
“分,过老年的时候每户分三斤大米。小弟啊!三斤米能吃几天?”我又无言以对。
“老人家,你这苦菜要多少钱一斤?”我想买她的苦菜来帮帮她。云南人做买卖是讲公斤的,说一斤就等于说一千克。
“唉!我又没得称,就估堆堆买。我不想卖钱,只想换点粮票。我家孙囡老是哭着要吃米饭,我想换点粮票到镇上小馆子里买碗米饭给她吃,她有几个月没吃过米饭了。”
我听着老奶奶有气无力地诉说,感觉心在深深地刺痛!我想:一定要让这小女孩吃上一碗大米饭!
“老人家,你在这里卖菜,不要走开,我一会就回来。”我急忙跑回宿舍,匆匆洗了碗向食堂奔去,到那里一看,食堂的门窗全关了,我用力敲木头门:“喂!开门啊!我要打饭。”
可是没有任何人应答。我又一阵猛敲,还是没有反应。这时一位扫地的大嫂走过来。
“别敲啦!里面没人,大师傅们都走了好一会了,你咋个不早点来打饭?”她好意地告诉我,我只好无奈地回去。
“小赵,你过来,过来。”厂里的劳资科长,老东北徐恩久平时我们关系还不错,他站在我宿舍门口招手喊我。
“徐科长什么事啊?”我心想休息天会有什么事要找我啊?对当官的我得笑着脸走过去。、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他皱着眉头问我。
“没做什么啊?我去食堂打饭来着,没打到。”
“在这之前你干什么去啦?咹!”后面这个咹字他加重了语气。
“在这之前……?也没有做什么啊?”我不解地看这张很不愉快的脸。
“你是不是帮助一个农村老太婆挑过菜啊?咹!”这回语气更重了。
“哈!是这事啊,有,有,有。我看她年纪大了,挑着菜爬不动坡,就帮她挑到大门口啦!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依然用笑脸对他严肃的脸。
“你还说没问题,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家庭成份是什么?是富农、是地主、还是贫农?你问过吗?如果她是地主婆,你这不是在同情阶级敌人了吗?你家是什么成份你不会忘记吧,怎么还没学会划清界线?你怎么老这样好管闲事呢?你还想挨批斗啊?你不想想,现在全国农村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出来买卖东西就是投机倒把,违法的。你说你有没有问题啊?这帮助投机倒把份子不是个问题吗?”他给了我一顿连珠炮,呛得我巴登巴登傻眼地看着他。
“哦!对了,那老大妈说她是五保户。”我一头想起来申辩道,但没敢说她要拿菜换粮票的事。
“她说五保户你就相信啦?五保户有生产队照顾,生活是有保障的。她为什么还出来搞投机倒把?你啊!你啊!该吸取吸取教训了,少惹点是非啦!嘿!”徐科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背着手走了。
我把空饭碗放回宿舍,心想管她什么成份,总要帮助这老大妈一下,那小女孩太可怜了!
“小赵啊!刚才徐科长的话我都听到了,说得有道理,他是为你好。你不是喜欢看书吗?那就多读读MAO主席的书,少看些污七八糟的外国的什么世界名著,那些都是封资修的毒草。更要少管这一类的闲事。做人最好安分点!”我一进宿舍门就被厂团支书老吴数落了一顿。这一久因调整宿舍他临时住在我这里。
“嗷!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我装老实地回答他。
我想,没有打到饭给老奶奶,不如给她点粮票,那时厂里规定职工每月可从自己定量里领取五斤地方粮票。我翻翻皮夹里还有三斤半粮票,就都给她吧。尽管心里急着想去看看那老奶奶是否还在厂大门口卖菜,但我还是慢悠悠地走出宿舍,然后点上支香烟向厂大门口晃去,只是为了避免团支书也盯着我。
在厂门外,我看到老奶奶挤在其他卖菜人的地摊中间,把苦菜平均分成几堆,一声不响蹲在墙边等人来买。由于苦菜长得成色不怎么好,星期天买菜的人虽然不少,但她的菜却无人问津。我来到她面前蹲下来,老奶奶冲我点头笑笑。
“老人家,我这里有三斤半粮票和两块钱。你拿回去买点米做饭给你小孙女吃吧。不好意思!我只有这点点呀!不能多给你点。”我小声说。并把粮票卷在绿色的两块钱纸币里,悄悄塞到老人家那枯干暴筋的冰凉的手里。
“哎呀!小弟啊,太多了,我的这点菜不值这么多啊!”她连连摇手要把卷着的钱还给我。
“老人家,我不要你的菜,这是送给你的。”我把她手推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我咋个能白拿你的钱粮”
“老人家,你别客气啦,快收好,被厂里头头看到就不好了。”我着急地说。
“哎呀!罪过哟!粮票我收下,钱就不要啦!好人啦!真是谢谢喽!”老大妈眼中闪着泪光。她硬是把钱再塞还给我。呵!多么纯朴的老人。
“你可以拿这点钱买米啊,米要一毛三一斤呢!”我再次让她收下。她死活不肯要。
“嗨!赵师,你搞啥子名堂?跟老大妈推来推去的。”我的同事小四川看到我的奇怪举动,好奇地咋哇着问我。我把老奶奶的不幸境遇悄悄告诉了他,他一听啧啧地直咂嘴。我把两块钱纸币塞到他手上,请他把老奶奶的菜全买下来,他捏着钱走到老奶奶跟前蹲下来。
“老大妈,苦菜郎个卖?”他不看菜,却看着老奶奶。
“三毛钱一堆。”
“这六堆我都要了”四川同事把苦菜堆在一起,从地上拣根草绳把菜扎紧。把两块钱丢给老奶奶。他提起菜转身就走。他知道这是存心帮助老奶奶。因为我们吃食堂,根本不需要这些菜。
“哎!小同志,还要找你两毛钱喃。”老奶奶喊道。小四川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和我一起走回厂里。
到周一下班时,我们综合技术组开班会。照例大家一起先拿出红宝书读MAO主席语录,然后发言讨论小组各人上周的表现和生产上的问题,这时一小组会上那个团支书的堂弟向我发难了。
“我们组里有个别人立场有问题啊,小资产阶级思想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来。也不弄清楚人家是什么家庭成份,就去瞎起劲。帮助谁不行?偏偏帮助一个投机倒把卖菜的老太婆。学习雷峰也不是这样学习的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乌鸦息在猪背上,都黑做一堆了。最好识相点,自己主动检讨!”
“你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呢?你听谁说过雷峰做好事,事前要先问人家的家庭成份?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然后再考虑是否帮助?事后是否会产生什么不良的社会影响?照你这样推论,你出生前你爸爸妈妈应该考虑你生下来象人还是象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现在和我同室而坐,你和我黑做一堆,你算乌鸦还是算猪?”我挖苦地盯着他看。
“你....你怎么骂人?”他急眼了,但是大家笑开了。
“好啦!好啦!你俩个别瞎扯了,还是说说生产上的正事。”作为组长的老工程师,他一直欣赏我肯钻研技术,常常护着我。
碧天 2012年4月16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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