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12-4-23 15:22 编辑
年过半百，李有才突然成了“国家工人”，这事可是非同小可。 且不说以后再也不用贴着“农民工”的标签南漂北泊，且不说从此旱涝保收老有所养，且不说满村人表情复杂的羡慕嫉妒恨，单只说儿子媳妇扑面而来的那份小心恭敬，李有才就觉得，跑残疾，这事办得值。 当然，李有才是真有残疾的，大拇指畸形。李有才的这个残疾是打麻将落下的，杠底开花自摸夹子，那个高兴啊，抓着麻将使劲拍，不小心垫着大拇指，结果砸成了粉碎性骨折，当时兴奋没觉得疼，后来疼了也不好意思说，久之不能屈伸，就那么残疾了。 虽然残疾了，但李有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残疾人，直到看见了县民政局残联发出的招工启事。眼瞅着残疾人突然成了香饽饽，李有才愣了半天，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指头，于是，钻窟窿打洞，办来了一张残疾证。报名，面试，审查，体检，然后，李有才顺利成了一名残疾职工。 用工单位是县里的招商引资企业天地铜业，地处城郊工业区一角。厂区面积不大，门口竖着“企业投资项目备案情况公示”牌，上面印着相关信息：天地铜业，主要生产电器元件，投资规模1个亿，规划年产值7个亿，实现利税7000万元……。 岗前培训会上，残疾职工李有才心潮澎湃，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坐在这么庄严的会场里开这么正规的会议。正在接受各级领导对残疾职工热情洋溢的轮番关怀，电话响了，是老伴，李有才不等对方说话，便捂了嘴巴小声说“开会呢”，挂了电话。他太喜欢压低声音捂了嘴巴说“开会呢”这个感觉了，他真希望手机再响几下，最好是原来的工友或麻友，然后压低声音捂了嘴巴跟他们说：“哎，开会呢”。 培训会结束是隆重的发卡仪式。姿势各异的残疾人列队走过主席台，哈腰接过墨绿色的工资卡，脸上带着谦卑的笑。李有才两只大手捏着一张小卡，一丝不苟举在胸前，像在展示一张奖状，引得记者忙把镜头对准他，拍下一张菊花笑脸。看着身边同事或脑瘫或腿残，李有才暗暗踌躇，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工人。 可是，李有才没能成为一个好工人。没能成为一个好工人不是因为他不好好干活，而是因为没活可干。本来说好他们的工作是缠线圈，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李有才一个像样的线圈也没缠出，缠不出线圈不是因为他的手指有残疾，而是因为整个车间压根就没人组织生产。每当李几有才跟工友们三五成堆坐在院子里聊天打牌晒太阳，强烈的幸福感便油然而生：国家是富强了，对残疾人太好了。可有一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除了几个缠了又拆、拆了又缠的线圈，厂里再也没出过其他产品，那么诺大的工厂靠啥实现“年产值7个亿”呢？ 当然，对于一个普通职工来说，工厂赚不赚钱这个问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工资每月都能及时发放。不干活也能有钱拿，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掉馅饼吧。当然，李有才他们也有忙碌的时候，那就是接待各级领导视察和各路记者采访。接待领导视察只需要一脸憨笑满腔感激正襟端坐，而面对记者的镜头可就有点让人紧张了，总怕自己言行不够得体影响了工厂形象。但一看到图文并茂的各家报纸，他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天地铜业，洒向残疾人都是爱”，“天地铜业，帮众多残疾人实现就业梦想”，“天地铜业，谱写扶持残疾人就业的华彩篇章”。这其中，最有文采的当数“天地铜业，送给广大残疾人一双点金之手”一文，该文先引用了“两个穷人遇神仙传授点石成金术”的神话，接着讲述了现实中的感人故事：天地铜业与县民政局残联合作，安排2000余名残疾人就业，帮助他们自强自立、实现人生价值。每每看到这些，李有才总是禁不住由衷地感叹：新闻媒体，他们才是真的有才。 日子依然优游，但春节放假的时候，李有才遇到一点小纠结。厂方宣布，春节过后谁不想上班可以不上了，工作关系完全保留，“五险一金”照样享受，只需从工资里扣掉200元作为待岗费。此消息一经公布，群情喜悦，扣二百就扣二百吧，不用上班多好啊，二百块搁谁身上都能驮得住。再说每月800块的工资没多少人看得上，大家看上的是政府的关怀，国家的温暖。 李有才却是一个例外，例外不是因为他舍不得那二百块钱，而是因为他喜欢当下的生活。朝九晚五的貌似郑重，集体食宿的简单省心，漫步休闲的轻松自在，这些都让他不想回到那个头绪烦琐的家。当下农村新时尚，媳妇是钱买的，生个孩子是他奶的，挣来钱都是小两口的。媳妇一娶到家，公公婆婆连名带姓都得改，婆婆改姓毕，叫毕老婆子；公公改为复姓基巴，叫基巴老头子。而李有才能够被儿子媳妇毕恭毕敬，应该归功于他在县城里的这份正式工作。他不想回家，不是害怕被老伴吆来喝去抱孙子干家务，主要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让人觑得无足轻重。 寒假过后的工厂倍显安静，诺大的生产车间一片冷清，崭新而阔绰的工作台上落满了灰尘。李有才跟几个单身汉在院子里说了一会闲话，便一起回宿舍。宿舍在工业区的另一个角落，要回去得穿过整个街区。主干道两侧那些常年空巢的新工厂依然没有开业的迹象，简易厂房前的空地经过一个寒冬的洗礼，冻土裸酥。李有才想，那么好的地，要是种菜肯定长得好。 四人合住的宿舍空荡荡的，李有才倒也不觉得寂寞。电视里正播新闻，都市频道。这个频道好，爱报道些稀奇古怪的事，李有才一直喜欢看。刚听见“退税”两个字，手机响了，竟然是儿子，儿子似乎有点幸灾乐祸，说：“爸，新闻看了不？你们厂上都市频道啦，利用残疾人，套取国家资金……你那工作，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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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2-4-22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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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6 09: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