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12-4 18:41 编辑
下午四点是医院最乱的时候,冬日阳光却温暖。
老焦穿了件枣红色的羊绒翻毛短大衣,她觉得这身衣服可能最符合亲属身份。浅蓝色的丝巾和葡萄紫的卷发不招惹人,长筒靴也没啥光泽,手里拎着一件特仑苏。手臂摆动幅度也不大,步速却快。避开已经踏勘好的监控摄像头,老焦在呲牙咧嘴和无精打采的人群里穿梭。碰到白大褂,老焦略略上扬下颌,眼睛从来不对焦。到了婴儿房门口,婴儿房里有几个护士在交接,老焦看了看表。略一沉吟,老焦扭身走到另一头的孕妇房。
老焦满面笑容推开门,眼光神速一撇,把特仑苏放在了靠门的一个床边。孕妇的眼光很迟疑,老焦说:老邻居了,咋不认识了?孕妇赶紧笑,说,哎呀对不起。老焦说,我来看看你,这就走了。注意身体,坐月子注意营养。孕妇说,谢谢谢谢,吃个水果吧!老焦一笑,捏了捏孕妇的手,出了门。
到了婴儿房,老焦对值班护士说:小燕该吃奶了,麻烦你给抱来一下。
哦,我看看几号。
护士抱过来一个婴儿说,麻烦你签个字。
老焦说,好。
小护士说,大姐,我咋没见过你?
老焦一边签字一边说,妹妹,我也没见过伊丽莎白。
小护士笑了。
老焦抱着婴儿转身要走,小护士说等等。老焦心里一震,笑着转身不语。小护士说,小牌子系好,别弄错了。老焦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护士的嫩脸说,妹妹,你真细心,谢谢你。小护士笑了。
老焦没忘记监控摄像头的位置,走得很急却不慌张。她已经把准备好羊绒毯裹在婴儿身上。买毯子的时候,老焦就想,但愿小晶晶能遇到愿意买毛毯包裹孩子的母亲。遇白大褂迎面而来,老焦就把半张脸贴在婴儿脸上。出了医院大门,一招手,出租车停在面前。
老焦进屋脱了大衣,没有顾上喝水,赶紧去准备奶瓶和奶粉。没等着水开,婴儿开始啼哭。老焦一急,搂起毛衣露出奶头,塞到婴儿嘴里。婴儿咂了一会咂不出奶水,吐了奶头继续哭。这个时候,水开了。老焦抱着婴儿说,奥奥,丫头不哭,丫头不哭。一只手冲了奶粉,在两个小碗里倾来倒去降温。等尝尝可以了,老焦把奶嘴塞到婴儿嘴里。婴儿吮了一会儿,可能觉得不是原来的味道,又吐出奶嘴哭。老焦不着急,她伺候过最麻烦的婴儿,这个孩子不算麻烦。前年在石家庄,去年在衡阳,那两个孩子折腾死老焦了。老焦很遗憾没有把奶头给那两个孩子吮过,就给人抱走了。又气又恨又心疼,夜里还做了噩梦。
婴儿睡下不闹了,眼睛闭着,小丑脸看不出满意。小舌头啧啧,想必是没吃尽兴。老焦拽着奶头给婴儿嘴边磨蹭,婴儿就是不吮。老焦收起奶头说,小乖乖,过两天走时候再给你吃。老焦直起腰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到厨房弄了一碗泡面三口两口吃了。刚吃完,肚子嗖一下疼起来。老焦赶紧跑到卫生间,蹲着。拉不出东西,肚子却慢慢不疼了。老毛病了,小晶晶丢那天就开始疼,这以后再也止不住。每偷一回孩子就要疼一会,是不是老天要惩罚我?
晶晶会长成啥模样,不再想了。反正家也散了,死鬼男人也找到自己幸福了,自己却在漩涡里扒不到岸边。也难怪男人绝情,那些不要脸的人总以晶晶的名义脱自己裤子。万一是真的呢?躺下就像一个无魂鬼,恶心也得躺下。男人穿着衣服是神仙,信誓旦旦。男人脱了衣服是魔鬼,巨刺扎进肉里疼死三神。男人重新系好领带是王八蛋,万水千山走遍的逆天理想一次次像被戳透的身体一样被自己鄙视。若真有晶晶的哪怕一点信息,自己哪会顾忌教师脸面,情愿陪着男人们三天三夜。可是,晶晶在哪儿?也想过黄河是没有盖子的,也想过车轮滚滚的爆响,可是没了妈妈,晶晶,谁还去想你念你牵挂你?晶晶你要是活在富裕人家,我见你一面就走,就一面。晶晶你要是活在穷人家,每天吃不好穿不暖,你让妈妈咋放下?就算这样,妈妈见你一面可以吗?
那个穿皮衣的男人竟然也会叹气。老焦躺在被窝里不吭声。
要不,我给你找个办法。你去偷个孩子,自己养着。
滚你妈的!你昨天咋说?你知道晶晶在哪儿,赶紧说!
我要是知道该多好,咱仨人过好日子,男耕女织。我能赚钱,你每天给晶晶做饭送他上学,晚上一家人在屋里看电视玩游戏,天伦之乐,天伦之乐。
老焦到底没忍住,偷了一个男孩。顾不上回想慌张,赶紧给孩子冲奶粉。温暖却是两天的温暖,自己奶头刚被小嘴润泽,孩子却不见了。皮衣男人拿出三千块钱说,这是你的!老焦一把打飞钞票,大喊,你真卖了?男人说,不卖,咱们喝西北风?老焦一巴掌打过去,男人的脸五个手指印。又伸手却被捉住,扑倒在床上,男人的巨刺又来了。老焦被晃着哭。老焦不知道她除了哭,还能有啥法子。男人突然发力又断断续续说,要不,咱俩,咱俩,怀一个,吧?老焦不哭了,等男人软下来,老焦跳下床跑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头冲洗下身。冷水冲吧,冻死也好。热水冲吧,烫死也好。晶晶个乖乖,晶晶个乖乖,你在哪儿啊?
男人被抓走了,在另一个城市。男人没有供出自己,老焦等待抓捕的希望落空了。老焦想了三天三夜,决定自己干。电话号码都是现成的,销路不愁,这活就不会停。她有时候看着就要被领走的婴儿心里会疼一会,她知道自己还不是彻头彻尾的坏蛋。孩子们被领走的时候,老焦总不忘搂起毛衣让孩子吮一会儿奶头。就这样想着晶晶,就这样被婴儿们吮着奶头,头发就这样白了。
去探监的时候,皮衣男人说,你头发白了。
老焦说,是呀,白了。
别等我了,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再不生,你对不起你肚子每月的哭泣。
你咋办?
你给我买条烟,算告别吧。
老焦没有买烟,她觉得这辈子自己太爱晶晶,而自己被这男人宠爱。这两个人不能陪伴自己,那是缘分没到。若缘分到了,自己能见到晶晶,也会嫁给这个男人。
老焦正在给孩子冲奶粉,电话响了。
大姐赶紧走,警察已经发现你了。
老焦放下电话,想,看来晶晶没缘分了,男人也没缘分了。男人说了,不要轻易打开电视,那里面的东西容易蛊惑人心。按自己的计划走,各想各的。老焦打开了电视,她的眼睛却惊得无法形容。电视里的女警察不就是晶晶吗?眉心那颗痣扰乱了多少年的夜梦,脸型也是按照自己的想象在长,咋办?电视里的话没有听清,但名字总算记住了。
打了电话,老焦看看床上的婴儿说,孩子,你有救了。
女警察一个人来了,眼睛看着床上的婴儿沉默。
你叫啥名字?
焦俊卿。
他们在外面?
女警点头。
老焦伸出手,孩子,给我戴上,咱们走吧。
女警拿出手铐说,大姐,你能不能配合我救回孩子?
老焦说,能。
女警敬礼,说,我替那些母亲们谢谢你。
老焦说,你很像我的女儿,我想想问问你乳名叫啥?
朋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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