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
天气逐渐转凉了,已到了秋的季节。广寒宫还同往年一样,四处阴冷。早已笑的烦厌了的弯月亮,也酸起了腮帮子,她用手扶腮,打个呵欠的空儿,星星便赶巧跑来,吵闹着把她照成了满月。
嫦娥坐在空旷的八仙桌上,瞅着桌上更显清淡的晚饭,嘴角微微上翘,颤巍着手臂把碗盘敲得叮叮直响——
“又是青菜豆腐汤,连个油星子都见不到,这日子没法过了”。
日子越发过不得了。前些年还在地下的时候,后裔天天封豕长蛇讨好着她,及至把她嘴养叼了,方圆百里再没了什么猎物,她偷了老道士送给后裔的仙丹,自个服了飞升去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嘴都淡出鸟了,还过个屁的日子。想想那个挨千刀的也真够毒的,竟拿‘落日九箭’射我,我可是他老婆,不是那林子里的长蛇野猪!”嫦娥愤愤的骂着,猛不丁把青菜豆腐汤往前一推,汤碗在桌面上咣咣转了几圈,溅了她一裙子的水。
“仙子,你裙子湿了,要不要现在去内室更衣?”侍女蹲过万福,赶忙上前拖住嫦娥汲地的长裙。
“更衣?更什么样的衣?一年到头统共就这几件衣裳,我有何衣可更?”嫦娥微愠,脸上涌起一片病态的潮红。
“前年中秋时老板曾经送过您一件绣花的红衣,还在橱柜左侧靠墙的地方挂着”,侍女小声说道。
“喔,对的,是有一件我没穿过的红衣,可是,可是主母明里暗里不知多少次告诉我不准穿的,我要穿上……”
不知怎的,嫦娥忽然就大变了脸色,冲着侍女左脸狠甩了一个耳光,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个死促狭的小娼妇,竟想害我”,想想竟不解气,又左右开弓连扇了数个耳光。
侍女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一句,只一个劲的哭。
嫦娥打得手生疼,抬手想要拿嘴吹吹,又怕被侍女看到笑话,急忙打发走侍女,还不忘撂下几句狠话——“你且退下,逢此多事之秋,实是无人可用,若不如此,我一定砍了你的头,拿来喂我的兔子。”
想起她的兔子,嫦娥的心事又重了几分。托小刚找了好些时日了,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眉目,每想到这,嫦娥心里便会无来由生出一股烦闷。说来也是,自打他上次被大老板撤了职、充了边,就一直躲着她,连肉也少送了。这次要不是她亲到府上求他,还许给他那么些好处,他还不知道要躲她多久呢。
嫦娥越想越是烦闷,又实在有了些困意,索性支起胳膊斜倚在床上,任如雪白衣把自己卷成一段段慵懒的曲线。
她睡觉的空儿,小刚双手合抱着兔子,侧过大半个身子,拿一双眼睛透着门缝偷往里瞧。她的衣衫大概有些凌乱的意思了,斜撑着头的手臂裸露在外面,白晃晃亮如藕荷;汲地长裙耷拉在床脚,越发现出那条粉嫩的修长的腿。他看的正有些发呆,忽的就被怀里的玉兔咬住手指,“哎呦”声还未发全,又慌不迭用手捂住了嘴。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低眼看被兔子咬出两个血槽印的手指,血脉即刻喷张,恨不能把它摔到东侧的土坯墙上,一下把它撞死。这时,屋里传出嫦娥酥麻的又带着些愠怒的声音——
“既然来了,就别躲外面了,赶紧进屋来!”
小刚脸上瞬时划过一丝苦笑,左手赶忙挽紧了兔子,右手轻推开房门。
嫦娥轻瞥一眼门外,起身下床,慵懒的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整理小睡后略有些蓬乱的长发。
“别急别急,我来我来”,小刚三步并作两步,跨步到镜子前,轻车熟路梳理起嫦娥的云鬓。
“有些日子没来了,东西找到了啊”,嫦娥盯着镜子里的小刚,慢吞吞地说。
“可是一顿好找,小兔崽子跑主母蟠桃园里偷桃吃,被七仙女逮个现行,抓了关起来,说是要炖成烂肉,请几个姐妹吃”,一想起自己捞兔子时对七仙女说过的那些肉麻话,再看着刚被兔子咬的两个血槽印,小刚心里炸开了锅,再也说不出半句好话。
嫦娥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不疾不徐的问,“七仙女?就是前年冬天到我宫里传主母懿旨,还私下里克扣我月钱的那个?”
小刚摊开两手,无奈的耸了耸肩,随时准备承受即将来临的骤雨狂风。
嫦娥好像正在想着什么事,半天也没有答话,他于是就大着胆,把梳理云鬓的手慢慢攀上了她的脖颈。他双手越发不老实了,整个人都要贴在她身上。嫦娥脸颊就有些发红,衣服也更加凌乱,她轻拍掉小刚的大手,略有些嗔怒的盯着他——“撒手,大老板那边的事,我会帮你摆平”。
小刚高兴的直搓双手,一劲的谢谢谢谢,末了好像还说了句“可别委屈了自己”什么的,轻的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嫦娥隔着镜子看着兴奋的小刚,又开始整理起凌乱的云鬓,再也没有说话。
没人跟他搭话,他便要掀开窗帘向外看。窗外黑云一层叠着一层,天暗的更厉害了。他轻咳一声,上前搂了搂嫦娥的双肩,轻吻下她的额头,便朝外走去。
“不在这睡吗?”嫦娥别过头,轻声问到。
“你知道的,现在风声紧,上头又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可要小心呢。这边的事,就麻烦你了。”
“再这样下去,我终归也要走的,你总是要指望着我,一辈子都会过的窝囊。”
嫦娥的眼更加清澄,隐约还有泪光闪动。小刚忽的发觉心被狠狠的刺了一下,彻骨的疼。他紧盯着嫦娥的眼,略微沉吟了片刻,对着嫦娥说,“我听他们说,曾经有人提名后裔位列仙班,在月圆之夜被大老板压下来了。”
嫦娥惨然一笑,朝着远方望去,“我知道,只是,知道又能怎样?”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只是你到底想要怎样?”他梗起了脖子,带着一脸的倔强。
嫦娥轻抚着自己的修长手指,仔仔细细又往复揉捏了三次,她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的,可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那摇曳着走向内室的身影,陡然在星空上带起一路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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