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12-18 16:10 编辑
护身符
中午放学回来,儿子意外地带回了同学的老爸。那是个黑瘦疲惫的庄稼人,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了,拘谨而木讷。我递过烟盒打火机,他不要,说是总咳嗽不抽了。 儿子追到厨房悄悄地对我说:“张强不知道咋的啦!他老爸来了理都不理,他咋这样啊?” 客人吃得很少,他好像忧心重重。儿子走后我跟他唠了一会儿,我说孩子们现在是高中生了,学业压力重,有个周到不周到的,就别计较了吧。我家这个也有过犟牛的时候,过去了,就忘了,自己亲生的吗,哪能记得住? 他打了个长长的嗨声,欲说还止。末了,还是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他说不怪孩子,都是他整下了糊涂事,伤了孩子的脸。 他在那一片十里八村有些名气,人们都说他道行挺深,哪家大人孩子生病了,或是哪家六畜不顺丢了东西,都要找他去跑上一场,烧香、祷告、请神灵。张强上初中以后不让他去了,他也就真的有三、四年没干过了。 一整呛咳上来,他跑到卫生间去咳嗽吐痰。 我这才知道,他是个神汉。 咳过以后,他气息有些急,脸上还有了一些红晕,看着气色像是好多了。他坐下来接着说。孩子是每半个月回家取一回生活费,前天是星期日,张强回去了,他只给预备下一百三十元。孩子没嫌少,他心里不安,这点钱就是吃最便宜的饭,也不定能够半个月。正好村长的老娘病了,老太太非让他给掐算掐算,他瞒着家人就去了。老太太虔诚,案头上不仅有香案,还供着一方肉,绑着一只活鸡。他点了香,用鸡冠血祭过神明,认认真真地弄了一场。本来拿着鸡和肉走人就没事了,真不该脑子活了一下,想找老太太要一百块钱,贴给儿子当伙食费,儿子就不至于挨饿了。 偏偏赶上老太太手头没有,就打发孩子找她当村长的儿子要去。赶巧了村长正跟镇里派出所的人喝酒,听孩子一学说就炸了,把他揪到村委会,铐在大门的铁环上铐了半天,招得一村人看热闹。下午回到家,张强早就跟着拉沙子的车回县城学校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又到卫生间吐痰,再回来时,我见他嘴唇上像是有一星血丝。我说你总这样咳可不是个事儿,快到医院看看去吧。 他淡淡地说:“吃了不少药了,吃了也不管事,干脆不吃了。咳过劲就好了。” 我看他没精打采地样子,就想着安慰安慰他,我说迷信活动由来已久,也可能是古老文化的一部分呢,像我们文化局里,研究民俗的那个老王,就专爱研究命理。他听了这话有些激动,眼睛似乎都睁大了,说:“给我个笔,我写个八字让那个先生给推算推算。”他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 丁亥 庚戌 己巳 庚午 八个字,再三拜托我费心,让那个专家好好给看看。我心里暗暗好笑,怎么这跳神的跟算命的真是近亲吗?看他那个着急劲! 第二天我把那张纸放在老王的眼镜下面,他粗粗看了一下就说:“这个八字好!是谁的?” “别管是谁的,你就给看看怎么样吧。” 他用笔点着指头节算了一遍,“确实是好!将来恐怕是大有成就啊。” “将来?他都老了,又穷又有病的,能有个啥样的成就?” “不可能吧,这个命造正走向旺运。十七岁岁?还是……” “你就瞎子算命两头堵吧!给写上两句,你那些疙瘩话我不会学舌。” 于是老王在那张纸上写下:身印均旺,食伤贴身有根,大有成就之命。 几天以后张强爸来了,拎着一兜红薯,说是让我们尝尝鲜。我拿出那张纸给他,并对他说他的命很好,是个有作为的的命,他激动的脸上又有血色了,走路的步态也比以前精神,好像前面真有个大好前程等着他,引得我一阵窃笑。 这个冬天特别冷,雪下得也比往年多。期末考试的前两天,儿子回来说:“张强的爸死了!”张强回家奔丧,没有参加期末考试。 考完最后一门功课的当天,儿子就跟几个同学联络好,去张强家看张强。十七岁的少年是个尴尬的年龄,心智还没有长大,行事偏偏要学着成人,他把储钱罐打开,倒出一堆零钱清点,问我一百二十元钱凑个份子够不够。我刚想问他想要多少钱?他又说算了算了,这事不能让老妈出钱。我把那一堆零钱给换成了整钱。 儿子回来时很感慨,他说张强悔恨得不吃不喝,直打自己的脑袋。他爸得的是肺癌,早在半年前他自己就知道了,没告诉任何人。他拒绝上医院连药都舍不得买,直到最后不行了才跟张强妈说实话,说这病就是填进去一座金山也治不好,不能瞎花钱,不用上医院,他愿意把气咽在自己家的土炕上------ 正月初十那天张强来道别,他背着行李拎着包说是到曹妃甸打工去。儿子看见他毛衣外面吊着一根挂链,就从他脖子上摘下来看看。我见那是一根水泥袋子的封口线,很结实,中间吊着一个小小的扁盒,拧开,里面赫然是那张写着八字的纸。 “阿姨,我不信世间真有神灵能保佑谁,妈说这是爸亲手写下的我的八字,我把它当成护身符吧,带着它穿行在异乡的脚手架上,心里就不会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