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往事
四年前我还是实习记者,春节前台里制作一期节目,在台里春节晚会现场对过年期间不回家人员进行访谈,主打温情牌,偷偷将他们家属请到现场,出其不意,让其潸然泪下。我打算在校友当领班的酒楼找典型,校友当即拍板,一通电话把春节值班人员全部叫来。
我把事情告诉他们,问谁愿意?他们小声议论起来,人群中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扑通跪在我面前,“大刚,小安你俩这是干什么?”校友训斥他们胡闹,出于职业敏感我很是好奇。
大刚和小安30来岁,来自临沂农村,大刚在后厨打杂,小安当服务员,大刚身材微胖,面色憔悴,眼神暗淡,小安身材偏瘦,略显妩媚,眼中布满血丝,他俩泪流满面地求我救救他们的儿子。一群人听后像水进了油锅马上唧唧咋咋起来,校友忙令众人散去。
我上前扶他俩,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大刚低头拭去眼角泪水,小安趴在大刚肩膀,抑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大刚说:“记者同志,俺儿得了白血病,为给俺儿治病,给亲戚朋友村里乡亲借了个遍,还是不够啊,你们电视台能救俺儿吗?”小安跪在地上满脸泪痕边磕头边说:“求求你们电视台救救俺儿吧,儿子要是死了,俺也不活了。”大刚情绪有些激动说:“胡说啥,你还有俺呀,儿子也是俺的,真有个三长两短,俺也受不了,记者同志会帮咱的,求求你了记者同志!”两人说完给我磕起头来。面对这突然出现的状况,我有点慌。
“大刚、小安别这样,赶紧起来,像话嘛!记者肯定会帮你们的,快起来。”幸好校友在旁边解围,我想春节晚会时当众报道此事,或许会有很大反响,再搞个现场募捐,他们儿子治病的钱应该就不成问题了,临走我告诉他们一定向台里领导反映此事,尽最大能力帮助他们。大刚、小安破涕为笑的表情仍然印在我脑海中,那里面饱含期待。
那年台里春晚大刚和小安没能上,台里领导觉得春节了,大家涂个喜庆,仍然是温情的留守人员访谈。不过年后大刚和小安的事情放在台里六点档的新闻节目中播了。
反响还是比较大的,不少观众发来问候信息,并且寄钱到台里,一周后台里让我带着募捐来的四万块钱去大刚、小安家采访,专门给我找了辆金杯。我说不用这么麻烦,他们没回家,工作地点很近就在城里,直接把钱给他们就行。领导有些愠怒说:“你真是个…,你把钱直接给他们了,捐钱的人能信吗,我们的节目还怎么进行?”
那次节目录的很顺利,我们给孩子做了特写,去时孩子已经睡了被我们叫醒。大刚和小安拿着募捐来的厚厚一叠钱,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村长闻讯也赶来了,做完新年村里工作报告,拿出两千块钱,说是村委会的一点心意,并且以后再想方设法为孩子凑够钱治好病。和村长的慷慨陈词比较,大刚和小安显得拘谨了很多。
节目播出后,此事便告一段落,台里留下村子地址,让观众将钱直接寄给大刚、小安即可。
半年后台里想做个后续报道,校友告诉我两个月前大刚夫妻俩辞职了,听员工们说孩子还在医院住着,但筹集到的善款还不够,大刚夫妻俩打算去南方挣大钱给孩子治病。于是按照员工们提供的地址,在第一人民医院找到了孩子的爷爷,他一直在照顾孩子,医生说孩子的病不太乐观,大爷布满皱纹的脸上都是忧愁之色,我安慰大爷孩子会慢慢好起来的,钱的事情我会再跟台里领导反映,多为孩子筹钱治病。大爷听后并没有激动,说也不知道刚子他俩在外面干啥,寄来一大笔钱够给孩子治病的了。
四年后我已是正式记者,每天忙着报道各种人各种事,一次校友电话中问我:“还记得大刚、小安吗?”“当然记得,他们的孩子才6岁,病没能治好,可惜了,要不现在都上小学了吧!”我有点感慨,校友说:“是啊,告诉你个消息,大刚家房子翻修建高了,还又有孩子了,不过不是跟小安生的。”“怎么回事?”校友说:“他俩离婚了。”我很惊讶,没想到大刚、小安离婚了,我还记得大刚激动地对小安说“你还有我呀”时的样子,两人经历了那么多,说离就离了。唉!诺言终究经不起世事的沧桑,苍白零落如纸屑,一时间我感慨万千。
几个月后的街头,做完一次街头交通事故采访,我到路边小超市买水,听到身后老板训斥声:“出去,你们都来多少回了,要饭也不能逮住一家啊!”“可怜可怜俺们母女俩,俺女儿精神不好,俺老太婆60多岁了,给口饭吃吧!”我转身看到妇女披头散发衣着破烂,脸上毫无表情,嘴巴张开流着口水,然后我身躯一震,是小安,她怎么疯了!
我把身上仅有的三百块钱给了老人,老人接过钱很激动,我告诉老人我认识小安,我问她小安怎么了,老人说起往事久久不能平静。原来大刚、小安为救儿子,去南方后四处打工,最后看到替人生子小广告,怀孕就给10万,生完孩子再给10万。大刚不同意,小安却铁了心救儿子,于是两人离了婚,可惜儿子最后还是死了,小安在一栋旧楼里被关半年多,在一个傍晚被公安干警救出,怀孕的小安知道儿子和大刚的事后,受不了打击,差点没命,肚里孩子也没保住。
此后我没再遇到过母女俩,听说警局为迎接省运会对乞讨人员进行了一次全面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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