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看江山远,持觞酹云长 我不喝酒的。 更没有剔透觞杯。 但是深宵月暗,一盏滇红同样可以滴滴洒下,不仅撒给真实的历史,更撒给历史的真实。 目下有一些历史知识的爱好者喜欢用考证出的史实来否定传说和艺术形象。乍一看这是种很专业,很时髦,很有层次的活动。特别能突出否定者的文史水平。 但是,历史其实还有另一种解读,那就是在不真实的历史传说,不真实的历史记忆中,渗透出来的一种宏大的真实,他与简册分道,与考据扬镳,却蕴含着远超简册和考据的力量,足以拔山岳,平巨谷。我称之为“历史的真实。” 今天没空,所以删繁就简,仅以关圣云长为例,试诉如下: 历史中的云长公很难用盖世英雄来界定,甚至可以说不是英雄,我的朋友老哈那厮就深刻怀疑过他的人品。更有人证明,连青龙冷艳锯都是附会的,关公很可能用的是长矛(题外话,沙发上详解。),等等,等等。 但传说中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而是将至大至刚的仁勇,都汇集于那人,那马,那柄关刀。 注意,三国演义并不是传说的制造者,他只是总结者,敦煌文物中,宋代画本上的关圣帝已经是五柳长髯看春秋的形象了。可以说,自汉末开始,关圣帝的形象已经从史官刀笔中腾空远去,驾着赤兔神骏,驰入了万千世人的心中。于是学者关心他是不是用扎枪捅人,而民众却倾心于五关六将的锋和血、千里单骑的漫漫尘和沙、单刀赴会的傲骨,华容险隘的抉择…….罗公贯中,不过是采撷了已经成熟的果实,做了一个沙拉拼盘。而民族记忆之中的内容,远远超过这个拼盘。关圣帝君,甚至是可以站立在蚩尤对面的---蒲松龄的聊斋中,就有某某低行政级别神人“从关圣帝战蚩尤未归”的段落,他,也是采撷来的。承载果实的土壤,就是独属于中华族群的那片精神天地。 民众到底认可了他的什么?为什么要认可他?认可得千年不改不顾史实?? 不,不能这样问,这是个欺骗性相当强的伪命题。连很多历史功力深厚的研究者都会掉下去。 不是谁选择了他,而是历史塑造了他。 或者说,他是族群性格所雕刻出来的一个象征。再伟大的艺术家,也只是采撷。 就像大卫像被雕刻、被认可一样,他竖立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只)是犹太民族的英雄,而整个经历着文艺复兴的西方文化的一次具体化、实物化(这涉及心里学和美学范畴,略)。 与之类似的,还有西方哲人对歌德和他的浮士德的评价:“每一个德国人心中,都有浮士德的影子。不是歌德创造了浮士德,而是浮士德创造了歌德。” 中华族群当然也有弊病,也有沉疴,但这个族群的精神主脉之中,一直就有坚忍、同情、守义、任侠、执着等等因子,这些决定了中华生命力的因子是无法通过艰涩的史书真正流传的,走出宫廷档案馆,那广阔的民间需要另一种记载和传承的方式,需要另一条远比竹简和文人体系更强健的血脉。于是,从这一点立足,就会发现,有一种假托,有一些传说比历史更真实。不是真实于具体的人或者器物的考证,而是真实于民族性格、精神诉求的传承。 不妨再向大洋之外看看,正是对这种“历史的真实”的认可,才有了对希腊艺术罗马传说的整理和再创造,并加入了新的成分,当这次再创造初步完成的时候,原本蒙昧的西方,拥有了超越中华的原动力—----文明传承和更生的力量。 那一次更生,我们选择了袖手,于是迟到了,那么现在呢? 我比较悲观。 应该看到,这种把关圣帝拽下神坛捎带脚努力顶起曹阿瞒的行为,真正蓬勃是近年来的事,为什么?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近在咫次的那次浩劫,几乎斩断了普通民众进入自己族群历史的能力,也最大规模的摧毁了民间传承几千年都未曾中断的那个血脉,竹简和青龙刀一起失落了,失落的无比整齐,无比快捷。于是,中国人越来越变成了一群没有皈依,没有敬仰的人。这个罪责谁来担负暂且另议,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把摧毁那一点点历劫残存的皈依感当做了显示个性现实学养的手段----我没有,所以你也不可以有,有的,都是假的!!那,真的应该是什么呢,就是权谋!就是手段!就是…… 更可怕的是,面对这样的浑浊,我们的知识分子不仅没有………………算了,不说了。 就用一个忘记了名字的远洋哲人的话做结语吧,他说:“诗,比历史更真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当然他说的诗,泛指艺术文化创造。 举杯之时,更觉关侯远啊!还是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