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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一水天涯 于 2013-9-10 23:47 编辑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滴频攲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李煜《乌夜啼》
初读此词,是中学时代。年少岂谙愁滋味?乱剪飞絮作离歌。难免仅当作了一般孤苦愁情的闲章而已。以为生为过客,红尘一途,谁又不是心带惆怅之人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的尴尬,亦是人生常态。
然岁月浮沉多年以后,再细玩味,方知年少轻浅,个中滋味,舌品不得,心感方知。
词人李煜,五代十国时期南唐最后一代国君,南唐元宗李景第六子。即位时,宋建隆二年,南唐已为宋的属国,苟安于江南一隅,史称后主。975年,宋军入金陵,俘后主,南唐灭。 太宗即位,进封陇西郡公。太平兴国三年(978)七夕他四十二岁生日时,宋太宗因恨他有“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之词,命人在宴会上下药将他毒死。追封吴王,葬洛阳邙山。据有关史料记载:他生有奇表,天资聪颖,颇具才华,但因天性柔善,不愿介入嫡亲宗族的政治纷争,便避罹于书籍、艺术、爱情之中,是以工书法,善绘画,精音律,诗和文均有一定造诣,其中尤以词的成就最高。
后主时代,时事动荡,国势濒危,恰如一夜西风乍起,萧雨纷纷,槛菊零,塘荷残,绣帘落秋,冷烛光短,更漏声长点点入心寒。怎奈何自己身为人主,回天乏术,唯有苦闷终日,真真是教人倦眼难眠,起坐难安。
作为一国之君,面对风雨飘摇的江山,李煜心上的愁苦自非一般眷念儿女情长者所能体会。大凡为情所困顿者,虽然愁苦,好歹只是自己所择,自己担当而已,况痛苦里尚有着一息灰色的蜜意。为天下者,则不仅要担当自己,还要担当天下黎民苍生、国家社稷安危。
“江山折腰,功名误人”。人生有两种悲剧同样让人喟叹,一种是上天是给了你抱负,给了你实现抱负的才华,却不给你完成的机会,如杜甫、苏子一类;另一种是上天给了你机会,生于帝王将相之家,有江山之实,有治世之心,却无担当大志之才,明知不能为而不能有不为之心,如后主之流。前者当世坎坷,多能赢得千秋身后名,后者却难免生前生后皆遭毁谤,少有人能体会其不情之情。后主在政治上的庸驽无能,几乎是史上众口一词的。
更念那前朝繁华锦绣,转眼一瞬,便是风生水起,沧海桑田。镜花水月外,梦醒如何不泪垂?莫若沉醉杯盏之间,以酒抒愁,或可觅得桃源胜境,得享欢愉片刻,除此外世路艰难,不堪对!
所以,这阕词里所叹之愁之苦,绝非常人眼里所见那等轻薄,一般地感叹世事无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这样描述李煜, “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阅世愈浅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李煜本是有着孩童心性的人,向往着自由的凡人生活,这从他词章的风格来看亦可作见证。历来词家皆赞赏后主为“词史上承前启后的大宗师”,“承花间词而来,又突破了花间词的风格”。所谓词如其人,他的善用白描手法,他的不受前人风格拘束,他对用词的不加雕琢,他的内在情感的倾泻无阻,一泻千里,都从另一个角度证明着他性格中天然真纯而又不谙世事的一面。
但明知担不得大任,却只能任随命运摆布;明知命运无常,却又无处逃遁。他的悲剧正在于既做不了自我,又做不得天下。那样深刻的人生失落感,坐也不是,立也不是,醒也难忘,梦也难忘,无时不刻,如影随形,几番起落,终究是恨难消、意难尽,“起坐不能平”,充满了不甘任凭风雨摧残而又自恨无力改变的感伧。这样的感怆,根植于作者的内心深处,无法排遣,无可言诉。
然醉乡何曾是归路?宜往无归也怅惘。终只能落得个“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境况!而浩淼历史中的个人悲剧,也只不过似沧海尺浪,徒让后人嗟叹感怀一番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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