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富锦 于 2014-4-9 23:2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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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淡黄的月亮挂在天边,像是谁不小心挂上去的,因为挂得久了,沾染了尘世灰尘,模糊了,那是过去时光里一张冷漠的脸。
马又兰牵着孟宝革的手走在那条小道上,小道四周是一遍遍汪洋湖泊,他们茫茫地走在水域里,四面都是水啊,他们仿佛要走不出去。这一切像是在梦中,又跌入现实的琐碎里。而那一轮月亮,那么无声无息倒映在湖面上,湖风轻轻泛过,吹过他们的面颊,一阵微凉的冷意无边无际的吹过去,孟宝革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马又兰轻柔地问:宝革,怎么了?
没什么。孟宝革勉强一笑。
她不信,她对着他的脸在月光下仔细看了看,月光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剪着时光里的记忆。他太像他的父亲了,那时,他也是在他的这个年龄,三十出头的年纪,古铜的肤色,高大挺拔的身材,眉眼深深的一张脸。她握住他的手,一些厚的老茧摩擦着她的手心,粗糙、坚硬。然而,他是温和的。
今晚,他一直沉默无语。
你是不是怪我赶走了吕玲皖。她问,语气里有一种相当的凌厉。
不是。孟宝革低声说。
你也可以像孟宝琴孟宝方那样走掉,从此不再回来。马又兰一甩他的手,有些激动。
没有,我真的没有。他拉住她的手。她生气的时候他总是很害怕,一直都是这样。
吕玲皖是自己走的,你和她不合才离婚的。她气哼哼地说。
是,吕玲皖没有婆娘样,打牌、抽烟、懒惰……这样的婆娘一无是处。他说。
她怪怪地看着他,这些话都是她平时骂吕玲皖的,他完整地背了一遍。她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悠悠地说:宝琴、宝方三四年没有回来了。
他不能判断她这话的深意,试探着说:下个月是你生日了,我打电话给他们,接他们回来。
你有他们两个的电话?马又兰瞟一眼孟宝革。
嗯,我问的别人。孟宝革小心地说。
不打,我当他们死了。她咬着牙,声音晃荡在秋夜的风里,有一些凄然的尖利。他不敢出声了,沉默着。
嘘嘘的风声,轻灵地吹过他们的耳际,吹到阔的湖面上,打着溜旋吹远了。湖边草丛里惊起几只夜宿的白鹭,呀呀的在半空惊叫几声,震荡着夜的耳膜。
下午……下午……孟宝革欲言又止。
怎么吞吞吐吐,下午怎么了?马又兰问。
下午,我听去太子庙的人说,葛金泉前天死了。孟宝革小心地看着马又兰说。模糊月光下,她的脸是糊涂涂的一遍白,像湖水中央浸泡的那一轮月亮。浸泡得久了,软塌稀松。
哦。怎么死的?她低下头,声音落到远处了似的,有些飘渺。
听说是病死的。是得了肺癌吧。
倒有几分可怜。
要不要去吊个唁。
有什么好去的,都分开了七八年了。马又兰不耐烦地说。
哦。孟宝革不敢再说什么。
两人不再说话,秋夜静悄悄,他们穿着厚硬的皮鞋踩在黄泥沙铺的路上,发出嚓嚓嚓的声音,这声音被抛到远处,又好像碰撞到什么弹了回来,杂乱无章的嚓嚓嚓……嚓嚓嚓……前面有人,他们稍觉尴尬,想绕过另外一条小道,但是已经来不及,平白无故的给别人当场笑话。孟宝革悄悄松开牵马又兰的手,马又兰也散开手指,二人很默契的拉开了一些距离。
黑蓬蓬的二个人影,扑扑地已到跟前,借着月光,孟宝革看清迎面而来的人是同村的陈婆姨和她男人。显然,他们也认出了月光下的二个人。孟宝革的脸在黑幕里也一阵燥热,要不要彼此打个招呼,几秒的时间,他们悠忽着早已过去,嚓嚓嚓……远了。他们似乎比他们二个更加紧张、尴尬,这让孟宝革血流加剧。他朝身边的马又兰看一眼,急急的就往前赶赴。
神经病。马又兰对着黑暗中远去的二个背影子骂了一句。
你跑那么快干嘛,谁敢吃了你。马又兰又骂孟宝革。
不是。孟宝革停下来,转过身去等她。
不到五十岁的马又兰身体稍显发福,这时微微的出了一身汗,她把外面的厚外套脱了,说:是不是很让你丢脸?
不是,你看你又多想了。他顺手接过她腕上的外套。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逃,嫌弃我了。马又兰声音有些哽噎。
哎……唉……孟宝革伸手拉住她的手,有些凉。他把她的外套给她披上,说:穿上吧,风大了。
我不冷。马又兰赌气直往前走。孟宝革也不敢再怎样,只是加快步子跟着。再走过一二里的路程,便到家了。
屋子里还亮着灯,四岁的孟小菲还在看电视,没有睡。
怎么还不睡?马又兰严厉地问孟小菲。
孟小菲鼓着嘴看着马又兰,不出声。
小菲,怎么了?孟宝革轻声问。
爸爸,我怕,我想和你睡。孟小菲溜下沙发,跑向父亲。
孟宝革瞄一眼马又兰,说:哦。
马又兰阴沉着脸往另外一件房间去了。
爸爸,我今天是不是可以和你睡。孟小菲猴子一样搂着孟宝革的身子往上窜,孟宝革抱住儿子亲一下,说:好,咱们洗洗睡。
孟宝革把儿子放到床上时,儿子早睡熟了,一双小手却紧紧搂住孟宝革的脖子不放。孟宝革看着儿子稚嫩的脸,觉得一种亏欠,锐利得像一把小小的匕首,直刺着他的心,他尽力避开那些痛,又避不开,像滚在满是荆棘的地上,滚得满身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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