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脸猫 于 2014-4-12 15:15 编辑
临回河北的前一天晌午,我冒了暑热,去看望住在东马路旁开杂货店的二婶。 渐近门前,我就能看见二婶斜倚在竹榻上,仿佛是睡着了?有微风吹过,从屋顶的瓦楞上飘落些许枯草断茎,虽是烈日炎炎,但已可知见秋的迹象了。 二婶睡的熟透,并没有因有我的脚步声到来而惊醒,也似是完全没把这店铺的生意放在心上,大约是由得它去了罢。四周一片死寂,就连知了声在这一刻也突兀地静止,只有二婶那青白的面颊在睡梦中犹不安地抽搐着,翕动着的鼻翼间次发出怪异地声响。除此,竟似再也没有一些活气。
我沿着杂货铺后面的山径一路看过去,但见迂回曲折,羊肠似的小道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然而,我却知道,就在那山径的另一头,住着霞。
想到霞,我的心禁不住一阵悲凉。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她而来,再过月余,就是她的三周年忌日。而我,未必能在那天赶得回来,所以必须赶在这之前,来她的坟前拜祭。
与那厢崭新的楼房相比,二婶的杂货铺显得狭小、破败。时光过的真快,二婶就是仗着它逃过空虚和思念的煎熬,已经整整快三年了。
不但如此。在三年前,这里并不寂静和空虚,常常有许多人围在这半枯的老槐树下“打升级”。其中笑声最响、最美的就是霞。每当我路过被挤成黑压压的一堆人群时,她总能最先看见我。她从来不叫我哥,她总是喜欢喊我的名字,我话里佯装着怒意,可心底其实是觉得亲切地! 然而现在呢?只有寂静和空虚依旧,那笑声却再也不复闻了,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永远地!
想到了这里,我的心又隐隐疼痛了起来。三年前的往事又如影像般在脑海里一一浮现,这与我,是一场大悲哀。
那天有雨。听说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这样的雨。 我下车后顾不上回家,仓皇着直接就去了霞的夫家。门口聚集着很多人,有指点着说话地;有不住摇头叹息着地;还有撩起衣襟抹着眼泪地。 我未进门,夫家早有人迎了出来,引我进了霞的房间。房间的门被拆了下来,只在门框上挂了副厚重的布帘,却将门板用两条细长凳担着,身着艳红小凤仙装的霞就停放在门板上。
二婶伏在一角只哀哀哭泣着,旁边陪同的还有我的母亲以及堂叔伯们。我未及得说话,眼泪早已经流了下来,点香的手抖瑟着, 说不出是惊惧,还是悲伤?有人侧着揭了一下盖在霞脸上的黄表纸,透过缝隙里,我瞧见她那灰白的脸,干枯了的薄唇紧紧抿着,显得异常决绝! 我所记得的妹妹是鲜艳地,美丽地!但眼前的情形,我却又瞧得分明。这,怎不令我心伤?
中午开饭时,我执意不肯入席。我痛恨霞的丈夫,连带着痛恨起他们全家来,我觉得是他们害死了霞。但我又想到数月前见面时,我还怂恿着她的丈夫来管教她,于是我连自己也一并痛恨起来。虽然那多半是出于戏言,但从此却成了我心底永远的痛!
堂中有人喝酒吃肉,而邻房却是香灰暗洒,泪痕未干。一时间,席上的烟酒味、菜肴味与棺木上的油漆味、香纸味,混合交织成一种诡秘的辛酸味!
我只觉得悲哀,一场大悲哀。
“你——来了么?”身后响起二婶的声音,将我从记忆里唤醒。
我回头,不知道何时,二婶已经悄悄地站在我身后,一脸的沧桑。
二婶显得有些高兴,却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她递来一把蒲扇,教我坐下休息,我们只谈些村里的闲事。
但我们终于谈到霞,于是,我又问起霞的死因。二婶只说,怪她糊涂,自己喝了农药,怨不得谁。我听了心里痛,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不是说忽然得病就死了么?”我问。
“那是当初瞒着你们的,夫家怕你闹。” 但霞为什么寻了短见,二婶最终也没说得分明,这就成了我心底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结。我没有再问,因为我已经不忍去触碰二婶那久未缝合的伤。
末了我说,想去看看霞。二婶说也好。于是我向二婶要了香纸、冥钱,与二婶一起往后山去。
霞就住在山径的那头,与二婶的杂货铺刚好连着。其实并不远,大约四五十米,但我们却足足耗了约摸一刻钟的工夫。
我记得这里以前是没有路的。二婶说,可能是自己走得多了些。她还说,霞也会循着这条路回来看望她的。 她说,她知道。
终于到了山径尽头。在一处凸起的山坡上,有一堆小小的土坟孤立着。二婶跌在长满茅草的坟堆旁,不住地喘息着,不住地流泪着。 我低头燃了香纸,一面在心底默默喊着:霞,你在天国还好吗?哥哥看你来了! 二婶终于哭了出来,哑哑地泣声呜咽着裹在凄风里,有着说不出的悲怆意味!地上香火未尽,天空却又变得隐晦起来,似是山雨欲来。我搀起二婶,忍住内心的不舍与伤痛,频频回首。
但见风起兮,香灰在孤零零的坟头迷漫,最后在苍黄的天底下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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