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
锛锛凿子
幼时我肯定穿过虎头鞋,因为姥姥会做。姥姥裹小脚,不能下地干活,只好在家做饭手红。这事儿已经无法求证,父母没了,姥姥不在了。翻看小时候照片,唯有一张周岁留念,居然一丝不挂。
童年时穿妈妈衲的千层底。那是此生中最好的一种鞋,承载着我太多的欢乐。彼时没有电脑,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繁重的作业,孩子很多的游戏与此鞋有关。比如,投老鸹窝。选一个空场,七八个小伙伴将鞋高高扔向空中,落下来口朝上,是“小子”,朝下是“闺女”,淘汰的最后一个“闺女”搭老鸹窝。一只鞋搭了窝,拿着另一只鞋十米开外投,投中老鸹窝,在看窝的后背焗锅,焗里焗里锅,噔噔嚓,口中念念有词。窝快搭好,大家一哄而散,看窝的鞋打中奔跑的人,谁就去看窝。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天天土里打滚,鞋里一罐土,出汗后变成泥,一走一出溜,爽利光脚玩儿。那时候街上真环保啊,连碎玻璃都没有,可以光着脚满世界疯。母亲是教师,还要上课,五个儿女的鞋,得熬多少个不眠之夜啊。
十三岁上初中,我开始挑水。先是在土井里用担杖拔,半桶半桶的,没那么大劲儿,总掉梢。后来水位下降,担杖够不着,就摇辘轳。再后来,去公社水楼子挑。公社离家三四里地,一天两三趟,挑着俩大桶须一溜小跑,健步如飞。当时穿得是松紧口鞋,白塑料底。太废鞋了,鞋帮还新着呢,底已经磨穿,露出脚掌。这种鞋没少摔我,滑,雪地里走着走着,吧唧,一个大马趴。有一回从独木桥上掉下来,脑门在冰面上磕个大疙瘩。
十六岁当工人,买了平生第一双皮鞋,那时候皮鞋是稀罕物。戴手表的锊袖子儿,镶金牙的咧大嘴儿,穿皮鞋的高抬腿儿。四十三号的黑色单皮鞋,二十七元人民币,那时我每月工资二十元整。想想那时候我也算是高富帅了,不光拥有皮鞋,还趁一块一百一的宝石花手表,一辆一百二十块钱的飞鸽自行车。牛叉不?转化车间的老杨是我师傅,上班不忙时,他一声令下:擦!我们就擦皮鞋,没有鞋刷,用擦机器的棉纱。杨师傅大方,让我们免费用他的金鸡鞋油。然后又一个命令:拆!稀里哗啦,各自的自行车被拆成一堆零件,擦洗上油,车间里有的是工具。装!叽里咣当,时间不长,几辆崭新的自行车新鲜出炉。
十九岁做警察,警犬训导员。这时候才知道,人没狗跑得快。我的警犬叫小豹,真没辜负这个豹字,长得胖,却跑得飞快。训练先是在沧县,后来青县。在沧县时倒霉,用柴油炉给狗做饭,有人把柴油换成汽油,一声爆燃,烧熟我右边半条胳膊半条腿。在青县也不走运,训狗时小豹飞身蹿过一条河沟,我仗着自己年轻,也跳,结果人在空中鞋掉了。稍一犹豫,腿部肌肉严重拉伤,阴沟翻船。我的右腿啊啊啊。
从此抛弃松紧口,穿鞋必须系带。那时候有一种系带的布鞋,黑色胶皮底,一穿多年,直到断货。从此落下病根,买任何鞋必须系带,不管是皮鞋、凉鞋、旅游鞋、布鞋……几十年如一日。
前一阵子媳妇整理鞋厨,唠唠叨叨地说看你这一堆鞋,除了拖鞋没系带。
我看着电视敷衍:有系带的拖鞋咱也穿啊。
你说的!俺媳妇这几天做拖鞋正上瘾。
两天后,一双系带的新皮鞋消失了,一双系带的新皮托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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