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试
[美国]葛兰·梅森 著 唐克胜 译 坡尔·雷果站在门口朝房间里看了看。墙上挂着莫奈、凡·高和塞尚的平板画,这些画镶嵌在廉价的画框中,几把拼凑而成的椅子已被几个穿着三件套西服的人坐着。坐着的人不安地摆弄着手中的简历,皮革公文包在地板上一字形摆开。屋子好像几天前还是闲置的、刚刚才在匆忙中收拾好一般。坡尔没有地方可坐,便走到一个墙角,站在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大胖子和一个神情紧张、目光飘忽不定、留着短发的瘦个子中间。大家谁也不说话,但一旦有人进来,大伙儿都拿目光盯着他看。
坡尔邮箱中的信件内容很简单:早上八点,在第五大街某某市场转弯处的大楼510房间面试。租住在这栋楼里的主要是一些金融公司、保险经纪人和律师公司。坡尔在走道上驻足观看大楼示意图时,发现怎么也找不着510房的入口。但他也注意到示意图上其他地方也有空白,因此,他以为自己的这种不安是面试前的神经过敏,于是很快就将它忘在脑后了。他与其他三个穿戴整齐的人乘坐电梯来到五楼。到了五楼之后,四个人走出电梯,沿着走道走了一会儿,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坡尔估计这间屋子里将有一场激烈的竞争,因此避免与别人视线上的接触。运气太不好了。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根本不像曾经做过推销员的坡尔所熟悉的一边拍着你的背,一边说“很高兴认识你”的那种人。在这里,多数人两眼直视前方,表情漠然。有那么几个人环顾左右,在心里默默揣测着这次较量。坡尔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想法在他的灵魂深处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人好奇怪。他有一种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感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经济萧条的时候,劳动力市场充满了激烈的竞争。每天早上,坡尔翻开报纸时都惊讶于有这么多的人失业。失业人数呈螺旋形上升,几近失控,却没有办法阻止它。每当分类广告中登出一个招工广告,很多条件大大超过要求的求职者就像通宵达旦排队购买业已售罄的门票的摇滚乐迷们,排队竞争这一工作。白宫宣布说,现在是勒紧你们的裤带的时候了。是的,坡尔想,接受政府救济的人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坡尔曾经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推销员。那时,公司提供汽车、手机甚至昂贵的手提电脑,以便与客户保持联系。然而所有这一切在坡尔失业之后都被收缴了,就像从一个哭泣的婴儿手中夺走一个被他紧紧攥住的玩具一样。他的老板在无数次演练之后,终于哭丧着脸向他宣布了这个坏消息,所说的话无非是“此次裁减意义重大”、“这也是为了公司好”之类。但坡尔知道得很清楚,他的销售额在这个地区是最高的,他并不是公司里多余的人,而是在过去五年中使公司销售额显著增长的顶梁柱。公司行将倒闭之时,总部各部门淹没在奄奄一息的痛苦的呻吟之中。经济衰退之时,曾经盈利的公司迅速开始亏损。
自从那天下午坡尔走出公司那扇厚厚的玻璃门之后,他就感到很忧郁,甚至有点儿自暴自弃。但是现在他感到的只是宽慰,那种老鼠仓皇逃离沉船后的宽慰。
这段经历似乎已恍如隔世。坡尔失业一年多了,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或者像周围那些人那样悲观沮丧,虽然失业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十五年前大学毕业以来,他一直生活在贫困之中。这次失业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曾计划存一些钱以备将来不时之需,现在看来还差得很远。而且,他本来就不多的存款已维持了他六个月的生计,而就业形势变得更加让人绝望。每过一天都要许多花费。救济曾起过一些作用,但在经济萧条时期,本来就不多的救济也没有了。在坡尔居住的楼外面,越来越多的人在其花大价钱购买的公寓门口贴出了“待售”的字样。价格每周都在下跌,而购买者却少之又少。房地产经纪人不再坐着凯迪拉克或林肯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惟一的来访者便是银行的讨债人,他们将取消抵押品赎取权的通知塞在无人居住的屋子的门缝里。许多人离开了死气沉沉的西雅图或纽约的海湾地区,但是坡尔决心留下来接受这场经济暴风雨的洗礼。
坡尔想起过去一年中的几次面试:把简历寄出去,把衣服熨平整,把鞋子擦得锃亮。为了使自己有更好的表现,他甚至参加了一个面试技巧班,但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每一次面试之后都是同样的一句“谢谢你”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这既令人沮丧又浪费时间。他想,时间最好花在挣钱偿还抵押贷款上面。这些贷款在有工作时从来不觉得多。他有什么办法呢?低价卖掉他在旧金山的豪华公寓,放弃多年的积权?不,他再一次决定不要这样做。这次面试将会改变一切,不管是什么样的工作,他都要得到它。坡尔瞟了一眼办公室墙上的时钟,七点五十九分,还有一分钟时间让自己镇定一下,以便面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面试。
只见分类广告上用粗体字写着“招聘推销员”。坡尔接下去念道:“急聘高素质大公司销售员。高佣金,公司车,每月预支佣金。需本科学历,大公司销售经验。有意者请将简历及工资要求于五月三日前寄到××邮政信箱。”一个星期后坡尔就收到了答复,下周一进行面试。看到这么多应聘者,坡尔疑惑地摇了摇头。一般的面试都是单个进行,这么大一群人等着面试,如果不是排在前面的话,可能就要在这里站一上午了。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断定所有其他靠墙站着的人都曾这样想过。如果哪把椅子空下来的话,谁会有勇气去坐呢?这样想着,他朝左边的一把椅子悄悄移动了几英寸,离他最近的那把椅子已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其他站着的人也都找到了各自的目标。
八点整,对面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一身短裙职业装的漂亮女士出现在门口,黑边眼镜更增添了她几分气质。她面带微笑环视了房间一周,目光懒懒地停留在几名应聘者身上。
“先生们,”她说道,“我很高兴你们来这里应聘,也谢谢你们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她扫视了手中一大叠资料。“我首先要点一下名。如果我叫到你的姓,你就回答一声‘这里’或‘在’。明白吗?”大家面面相觑。所有的眼睛都无声地重复着同一个信息:世事无常,哪有面试以点名开始的?这毕竟不是在部队。“那么好吧,我们现在就开始。”
“亚当斯。”她大声喊道。
“这里。”一个看起来有点昏昏欲睡的应聘者答道。他坐在椅子上,显得非常放松。
“阿伦。”
“在。”
“阿特肯森。”
“有。”一名反智主义者回答道。他是不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坡尔想。
她突然停下来,冷冷地看着阿特肯森先生。她的怒目而视使房间里本来就可怕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几秒钟的沉寂无声仿佛有五分钟之久,大家的心跳遽然加快,目光紧紧盯着她冰冷的脸。她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刚才语气中那一丁点儿友好全然没有了,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恶意。接下来的话像唾沫一样从她的舌间喷射出来,充满了一个女人受到嘲弄后积蓄力量准备报复的味道。
“你可以走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特肯森先生说道。而阿特肯森呢,傲慢的笑容此时消失殆尽,脸色变得像在课堂上因为淘气而受到责备的小男孩一般。
“您说什么?”阿特肯森问道。
“我说你可以走了,请立即离开这里。”
“我不明白您说我可以走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小学生课堂吗?”
“你不明白哪个词,阿特肯森先生?”她大叫道。她的声音在这间拥挤的屋子里回荡着。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阿特肯森先生。阿特肯森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的压力是巨大的。他弯下腰,抓起公文包又看了她一眼,好像要愤怒地予以还击,但对手硬邦邦的冰冷的注视使他说不出任何话来。他快步离开房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贝克。”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常态,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在。”靠近坡尔的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大个子回答道。房间里开始骚动起来,起初几乎听不见,但很快就变成了一场热烈的讨论。
“操她妈的。”一个坐在两个站着的人中间的应聘者骂道,“我不想因为这个破工作把自己弄得一点人格都没有了。分类广告中还有许多别的机会。”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实:分类广告中的招聘广告少之又少。那个女人把目光转向他,并不打断他说话。
“如果你们愿意忍受这样的侮辱,很好。不过,我要走了。”他在房子里扫视一周,希望有人支持他,然而得到的却是人们冷漠惊慌的目光。看到自己拆台的计谋没有得逞,他很自觉地匆匆走出了房间。他想偷偷地离开,可她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在场的人也转向他,和她一起无声地命令他离开,直到他在门口消失。
“如果还有人愿意仿效……”她低下头扫视了一下手中的资料,“库特勒先生,请给我们节约一点时间,现在就走吧。”所有的应聘者都张大嘴巴,疑惑地看着对方,没有人敢朝那扇门挪动一步。大家都想搞清楚一件事情:她怎么知道他叫库特勒?她抬起头来好像知道他们的这个疑问似的,直截了当地说道:
“先生们,你们都是经过事先筛选过的。我手中有你们每个人一叠厚厚的资料。”她举起手中那一大叠资料给他们看,“还有你们的照片。”
坡尔打了一个寒战。这是一个什么工作?是美国中央情报局还是政府的一个什么秘密工作?谁能在一星期之内弄到这么多人的详细资料?这有点儿让人恐慌。他感到受到了侵犯,就如同发现有人在偷看自己洗澡一样。
“如果我们忘了刚才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的话,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大家有什么问题吗?”她扫视了房间一周之后问道。大家一阵沉默。
“布特勒……”她在名字中间的这个音节上停下来清了清嗓子。“你有问题?”她看着站在离坡尔几英尺开外的一个英俊的金发男人问道。“什么问题?”她的声音让人觉得她好像被一位异性吸引住了,但她的目光仍然是冰冷异常。金发男人低头看着自己擦得油光锃亮的鞋子。
“威尔克思先生,你有什么问题?你在耽误我们的时间,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威尔克思先生也盯着她,但是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如果您知道我们的名字,还有什么必要点名?”
“你可以走了。”她回答道,随即将目光转向名单。威尔克思目瞪口呆地站了几分钟,然后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停下来向身后看了看。她仍然盯着那份名单。
“科林斯。”她头也不抬地叫道。
“这里。”站在坡尔身边一个留着平头的人回答道。
她继续点名。没有人再敢说话或者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不用“这里”或“在”来回答。又有四个人决定离开。坡尔看了看剩下的这些人,发现他们跟自己一样,拼命想得到这份工作。
“先生们,现在我们开始面试中的测试部分。测试时需要一支黑色圆珠笔,不准使用铅笔。如果有人没有带笔,请举手。”坡尔将手伸进衣服口袋摸索了一番。谢天谢地,他还记得带了一支钢笔和一支铅笔。失业这么长时间,事先做好各项准备工作的老习惯已开始淡忘了。
几个人举起了手。
“举手的人可以走了。”她脱口而出,语气中没有丝毫同情。尽管那个留着小胡子的大个子飞快地把手放回侧面,但仍没有逃过她的法眼。“兰得尔先生,也包括你。”
六个人手拿公文包快步离开房间,尽量避免与留下的人有视线上的接触。
“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很好。现在让我们开始测试。姓氏以元音开头的人坐下,其余的人仍然站着。”大家一动不动。“快点。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坡尔仍然靠墙站着,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公司让这样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女人来进行面试?坡尔暗暗笑了笑。这一定是一个玩笑。对,就是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又是一个《偷拍镜头》,艾伦·方特美国搞笑电视剧《偷拍镜头》,其制作人是艾伦·方特。随时会冲进来,咧着嘴尖叫道:“对着偷拍镜头笑一笑。”坡尔决定奉陪到底,说不定表演完之后还可以得到几块钱呢!毕竟这一天没有白过!
“站着的人请转身面对墙壁。”她命令道。大家都照办了,但气氛越来越紧张。坡尔切切实实感觉到充斥于整个房间的紧张气氛。再过几分钟,其中几个就要崩溃了。他面壁而站,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新发现,生怕别人知道了他的心思。他把自己想像成惟一的幸存者,又想,也许表露出来一点儿也不是一件坏事。
“下面我要给坐着的人每人一套试题,每套试题分为四组。你们拿到试题后请脱掉鞋袜,并把它们整齐地放到杂志架子下面,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坡尔强忍住不笑出声来。那个“方特先生”肯定知道怎么进行下去。“你们用铅笔填写答案,拿不准的地方要空着,因为填错的话要倒扣分的。明白了吗?”
爱德华兹先生举起了手。“什么问题,爱德华兹先生?”
“为什么他妈的我们要脱掉鞋子?这太可笑了,简直是一种迫害。”这个英国人咆哮道。她没有回答,这个英国人也没有等她回答,就站起身来像他前面的那些人一样离开了。
四十分钟之后,她宣布:“停。放下笔,把试卷交上来。”从坐着的人中爆发出一阵唏嘘声,一个汗流浃背的壮汉继续写了几秒钟。她平静地走过去,抓起他的试卷,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壮汉坐在那儿,目瞪口呆。
“你可以走了,罗伯茨先生。别忘了你的鞋。”她继续收其余的试卷。
“你这个疯女人。我不需要这个屁工作。我要去告你。”罗伯茨愤怒地吼叫道。“我的律师会给你写信的。”然而她对这顿发作不理不睬,继续收试卷。
罗伯茨站起来时,被自己的椅子绊了一下,他抓起鞋子朝墙上扔去,打碎了镶着莫奈画的玻璃,面朝这面墙站着的两个人如同战壕中的士兵一样,抱着自己的头。这时,在剩下的四个坐着的人中,又有两个站起来找回了自己的鞋子和袜子。
“旦纳德森先生,利顿先生。”她对刚才找鞋子的两个人说道,“你们拿回了自己的鞋子,可以跟罗伯茨先生一起上电梯了。再见。”利顿给了她一个飞吻,旦纳德森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恨不得把她杀了似的瞪了她一眼。
坡尔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九点三十分,应聘者已走了一半。他得意地笑了笑,心想:有好戏看了。看起来好像没有人曾经想到过《偷拍镜头》的角度问题。
“面对墙壁站着的人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众人转过身来。“我要你们沿着这两面墙按姓氏的字母顺序站成一排。”说着,她示意了一下站在角落里的坡尔身边的两面墙。随即她又补充道:“不要讲话。快一点儿,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一片混乱之中,大家一边朝那两面墙走去,一边努力将别人的姓氏记住。此时手势代替了言语。两分钟之后,她拍着手说道:“可以了,时间到了。”她沿着队列认真检查每个人,就像军事操练中的军士一般拍着站错地方的士兵的肩膀。“理查兹先生,你可以走了。塔伯特先生,再见。威尔斯先生,你也可以走了。”他们一个一个愤愤不平地从队列中走出来,抓起公文包冲出门去。
“我弃权,我宁愿挨饿也不玩这些破游戏了。”塔克宣布。他没有被她从队列中揪出来,但很显然他受不了这种压力了。
“谢谢你,塔克先生。”她说道,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这简直是发疯了。这不是什么招聘推销员的面试,完全是瞎胡闹。你们都是一些傻瓜,你们怎么可以站在那儿,还自鸣得意?你们就跟她一样,疯了。瞧你们一个一个的。”塔克一边沿着队列踱着步,一边嚷道。大家漠然的表情使他更加愤怒,“我希望你们一个个都下地狱。”他使劲地跺着地毯,然后一转身冲出门去。
坡尔扫视了一下队列,只剩下十五个人了。每走一个人,他的决心就坚定一次。他要坚持下去,不管这个女人让他们渡过什么样的难关。
“你们六个人,”她指着队列中排在最后的包括坡尔在内的几个人说道,“可以坐下了。其余的人站着,五分钟之后我再来。我不在的时候请不要说话。”说完,她一转身消失在那扇门后,动作之轻盈就像她两个小时之前出现一样。 “你说这到底是哪一门子事?这不可能是一个推销员的工作,一定是招募中央情报人员的考试,嘿!”他们坐下时,佐特先生问坡尔。坡尔没有搭理他,害怕他们的谈话被拍摄下来,他不想让他们抓住任何把柄。佐特又转向坐在身旁的杨问道:“你有什么高见?”
“我兄弟去年参加了中央情报局的考试,他说他们向你提各种各样让你发疯的问题,不过这不是我希望的。再说,我也不想做一个可怕的幽灵,只想做一个推销员而已。”杨回答道。其他站着的人也跟着交谈起来。一个人走到那堆鞋子旁,拿起自己的鞋子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使在场的人感到震惊。
“他受不了了。”佐特对杨说道。
“如果是在招募幽灵,我也要走了。我还有别的地方可去。”杨说道。
“为什么你不问一问?”佐特问道。
“问什么?”杨回答道。
“问是不是在招募中央情报人员啊。”
“这样的话,我就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请出去了。”杨反驳道。
“你当然会被请出去,不过,只有用这两种办法才能搞清楚。”
“怎么搞清楚?”
“很简单。如果这是在招募中央情报人员,你无论如何是要离开的;如果不是,这里面就有蹊跷了。就把它看作是为同志们做出牺牲,所谓的赴汤蹈火吧。”佐特显然对自己的回答感到满意。他们骨子里都是推销员,坡尔想,互相出卖。他差点儿说出了自己的《偷拍镜头》理论,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想,看到她让他们下一步做些什么会是非常有趣的。
“我不明白。也许你是对的。”杨说道。“如果招聘的是一个推销员,我还是有赢的希望的。”
“杨,这不是你第一次参加面试吧?”佐特问道。
“我以前曾参加过几次面试。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敢打赌你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面试,是吗?你和我都觉得这次面试是在招募中央情报人员或公司间谍之类的人员。你归根到底是要离开的,我想让你离开之前给我们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佐特微笑道,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也跟大家一样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她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要我离开怎么办?”
“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保证面试结束之后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你。这样你不就可以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是不是?”佐特说道。
“好吧。”杨温和地说道。佐特将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放进自己的皮夹里。坡尔好奇地注意到佐特的钱包里好像塞满了钱,他抵抗住将这些钱偷走的诱惑,不管形势变得多么糟糕,他毕竟不是一个小偷。
那个“女军事指导员”旋风般地一声不响地回来了。她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多数人都在三三两两地自由交谈着。等他们先后注意到她时,房间里开始平静下来。大家的表情就像被当场抓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
“杨先生、佐特先生……”她开始宣布她不在场时那些讲话人员的名单。“你们可以走了。”几个人开始向门口走去,都咬牙切齿地诅咒她。佐特先生站起来,没有离开的意思。
“佐特先生,请你出去。”
“我会出去的。”佐特回答道。
“那为什么还不走?”
“夫人,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之后我就离开。”佐特说道。
“你意识到你的过失了吗?如果你不即刻离开,我就要叫警察了。”她说道。
“我说过了,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后,我就走。”佐特是一个推销老手,曾遭受过成千上万次拒绝,他知道怎样与对手周旋。在场的人,不到十个,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坡尔坐在那儿,正看得入迷。
“我要叫警察了。”那位女士说着,就准备向那间神秘的相邻的屋子撤退。
佐特闪电般地用他那宽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不要急,我要你首先回答我的问题。”
“快点。”她掩饰不住胸中的愤怒。
“我想知道,”他显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满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朝前走了一步,她本能地向后退着。“不要告诉我什么狗屁推销,夫人。这个破事是不是与政府有关?”佐特笑着问道。
“你的问题问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否则我就把你丢出去,佐特先生。”
“不要急。先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到门背后自己去找答案了。”佐特转身猛地拉开那扇门。门的对面是另一扇门,像钢铁般坚固。
佐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手中仍握着门把手。他转过身来,看见大家就像装在塑料袋中的金鱼一样,嘴巴正一张一翕。
“满意了,佐特先生,请你离开这里。你在浪费大家的时间,也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她转身对其余的人说道,“你们坚持到了现在,我们公司的老总沃顿·威斯特曼先生想向你们表示祝贺。威斯特曼先生在位于纽约北部的公司办公室通过闭路摄像机看了面试的情况。我们认为那些能够根据指令行事,没有任何问题的人将是最成功的职员。”她走到挂着凡·高画的那面墙边。“有人愿意帮帮我吗?”坡尔看到佐特溜出了房间,嘴里还一边咕哝个不停。大家都站着不动。
“雷果先生,你能帮我取下这幅画吗?”她问道。
坡尔走过去帮她取下那幅沉重的平板画,将它靠在墙边。平板画后面是一个电子显示屏,镶嵌在墙里面。屏幕此时变成了蓝色。
“威斯特曼先生想跟大家讲话。通常这个是晚些时候进行的,但由于刚才的事件,威斯特曼先生认为最好现在就进行这个项目,以澄清事实,消除误会。”
一张肥硕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威斯特曼先生是一个脸上长满皱纹的上了年纪的人。不过眼神中闪烁着青春与朝气。
“先生们,这场面试并不容易。有人可能觉得奇怪,甚至可笑,但是我向你们保证,你们每个人今天离开这里的时候都肯定会对自己有了更多的了解。现在只剩下八个人,而我们只招一个人。游戏现在开始吧。”说完,屏幕变成了一片空白。坡尔坐在那儿,吃惊不已。他想搞清楚这个老头儿话中的含义。什么游戏?一种虚幻的感觉在他的头脑中扩散开来,不是《偷拍镜头》,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老头儿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留下来搞个一清二楚,但是他确实需要钱。都到这一步了,只剩下七个人和他竞争这一职位,他要坚持到底,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得到这份工作。
“大家站起来,脱光上衣。”她说道。几个人开始抱怨,但很快就在她的注视下悄无声息了。“行动起来吧,先生们。”仅仅几秒钟之内他们就把上身脱光了。好奇心驱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人胸部文了一条巨龙,站在尽头的那个人在他白白扁平的腹部有一块大大的伤疤。他们都在回想公司老总奇怪的讲话,似乎是他让大家脱掉上衣表演的。
“下一个环节是测试你们独立思考和集体行动的能力。你们要解决三个问题,只能使用这个房间里的物品或自己身上的东西。仔细听着,我是不会说第二遍的。”她展开一张纸条,照着上面读了起来。
“先生们,给你们十五分钟的时间完成这项任务。五分钟时间策划,十分钟时间行动。雷果先生和威金斯先生做头儿,希望其余的人按照他们的指令行事。如果你们失败了,头儿就要离开,然后再进行第二项任务,另外的人做头儿。有什么问题吗?”她问道。威金斯举起手。
“威金斯先生,你有问题吗?”
“是的。我想知道……”他还没有说完,她就抬起手将他打断。
“威金斯先生,你可以走了。雷果先生,你一个人做头儿。下面请让我读完指令。”她看着纸条大声读起来。
“你们在十五分钟的时间内要爬到这栋楼的楼顶。如果你们七个人在十五分钟内站到了楼顶用粉笔画的圆圈里面,我们就进行第二项,否则便被视为失败。不准使用电梯或楼梯,一旦发现有人使用电梯或楼梯,当事人和你们的头儿雷果先生就要离开。有什么问题吗?”她问道。但是再也没有人愚蠢地举手提问了。
“开始。”她看着手表宣布。大家围在坡尔周围等待他说点什么。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女人又一次消失在那扇门后。
“喂,我们怎么办,头儿?”“文身”先生问道。
“我有恐高症。”一个瘦子说道。“我不会从这栋楼的外面爬到楼顶的。要我冒着生命危险才能得到这个破工作,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干的。”
“他妈的,”另一个人说道,“我实在受不了了。我祝你们这群疯子好运。”他抓起衣服,走出门去,坡尔竭力阻止他。
“等一等。她说我们十五分钟之内站在圆圈里面的是七个人,你不能走。”坡尔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放开我。”那个人尖叫起来,并向坡尔冲过来。他们倒在衣服堆里厮打着,另外几个人也凑上去,企图阻止这场厮打。
“嘿,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要齐心协力才行。这样做正中他们的下怀。如果我们互相厮打的话,怎么能够协同作战?也许有一条防火通道通向楼顶呢?”
“对,防火通道,好主意。”“文身”先生说道。“防火通道,来吧,让我们去找一找。”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坡尔在一片混乱中对他大声喊道。
“等一等,我是这里的头儿,需要我给大家发指令。大家都回来。”
“好吧。这是我们的行动计划。”坡尔尽量争取一些时间,“我们分成几个组,这栋楼有四面墙。”一个人喊道:“废话,”但是坡尔对其不予理睬,继续说道:“威金斯、雅各布、萨姆森和我各负责一面墙,寻找防火通道。你们三个人下楼,看能否从外面找到通道。”他对“文身”先生说道。
“等一等,爱因斯坦。”“文身”先生说道。“不使用电梯我们怎么下楼啊?”
“说得好。我们两个人一组到这层楼的办公室去寻找。我一个人在这边找,你们找到防火通道后回到这里会合,然后大家一起上楼顶。”
这些人光着膀子,疯狂地从一间办公室跑到另一间办公室,把那些秘书们吓坏了,好几个老板从他们的办公桌前冲出来,调查事情的原委。
坡尔听到从楼下大厅里传来一阵喧闹声,然后又听到他们回510房的急促的脚步声。
“找到防火通道没有,威金斯?”坡尔问道。
“在545房间的外面。服务台人员不知道窗户是否能打开,我还没有试过。”威金斯说道。
“我们要拿上衣服,还是把它们留在这里?”威金斯问道。
“留在这里吧。我们不要给他们留下任何把柄。她没有要我们带上衣服,我们都知道她是一个严守规则的人,是不是?”坡尔说道。大家同意地点点头。
“我们走吧,”坡尔命令道,“还有八分钟。”他们一齐冲到545房间。545房间的服务人员不乐意让七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进入办公室,也不让他们爬到窗外到防火通道上去。坡尔感到遇到了麻烦,便编了一个故事,说他们是大学同学,正在结盟成情同手足的兄弟,爬到楼顶是他们“结盟周”的一部分。服务员怀疑地看着这七个人,直到最后“文身”答应与她约会,她才软了下来。
他们撬开窗户又浪费了两分钟。他们终于来到了锈迹斑斑的防火梯。防火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锈和灰尘。他们爬了十多层之后来到了楼顶。坡尔冲在最前头,小心不要碰着栏杆,但还是弄起了一股灰尘落在后面人的身上。
当最后一个人爬到楼顶时,他们都站在那儿张大嘴巴喘着粗气,然后一齐放声大笑起来。因为,除了坡尔之外大家从头到脚都是一层厚厚的深红色灰尘,眼睛好像变成了浣熊的眼睛。坡尔看了看手表,他们迟到了一分钟。一丝恐惧掠过他的心头,就像那天下午他等待父亲回家来查看私家车上那个新的凹痕一般。
“我们成功了。”“文身”兴奋地说。
“实际上,威金斯十二点十六分才爬上来。我们迟到了一分钟。”坡尔说。
“喂,我们尽了力,没有办法比我们更快了。”“伤疤”试图给坡尔打气。但是大家都明白,她一来坡尔就要走了。他们分头去寻找那个粉笔圆圈,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十五分钟之后,“文身”问道,“那个婊子去哪里了,我已厌倦了这些游戏。”这是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他们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才一个接一个地下到五楼来。坡尔是最后一个离开楼顶的人,他不愿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510房间的门大开着,那些平板画早已不翼而飞。坡尔惊恐地朝四周看看,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冲到相邻的那扇门前猛地将它推开,这是一个看门人的房间,除了一个拖把和一只水桶之外,什么也没有。他疯狂地用拳头敲打着墙壁,并没有发现什么偏门或秘密通道。只不过是个看门人的房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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