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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4-11-20 14:04 编辑
壹
钟企正对他的剑比对女人还要好。
给女人买了礼物,老远地,就信手抛了过去,了无生气地耷拉着头:穿上,我看看。又或者:戴上,我瞧瞧。
女人多有恼火,或者说假装恼火的时候:要死了,这么好的镯子,没接住摔了可如何是好?
钟企正懵懂抬头,一脸无辜:摔了再买不就是了。女人转脸笑嘻嘻地碎着步子过来,环了他脖子,双腿往上一拾整个人就挂在钟企正身上。潮红水湿的嘴唇都似要贴到他鼻尖儿了,语气香糯难当:乖乖,不来我这时,扔如绣坊里去的那些恐更易碎罢?
而,面对他的剑时,钟企正却往往是沉默的。每次都是捏着一块料子,如绣坊坊主碎红姑娘亲自给织的,仔仔细细擦拭完毕,手腕一翻,嗡鸣绵延于空气里時,剑身已横至面前,倒映着一双波澜不惊的大眼睛。
入鞘,以另一方碎红手织的料子覆于其上,温柔裹藏。
剑名:雪霁。
人间杀伐之旷世神器,南有渊虹,北有雪霁。
然而渊虹已陨多年,如今,也便无人徒劳过问什么天下第一。
貳
钟企正侍剑,只要碎红那里的,且是碎红亲手织的料子。
碎红过手的料子,确是真正好。麻质,米色白,纹理明晰。上绘有戏曲人物,公子、美姬,众生芸芸,彼此将一笑氲成一湖靛蓝,两两树下无言。而树上,月明高悬。
它贴在你身上,当是好看的。钟企正把布匹牵起来,亲近碎红,循往其身信手披越,指上却总间寸寸距离,踱步来回。碎红立在桌旁,只手垂往腰际,另手绕胸环过浅握裸臂,回半个头瞧他,笑。
桌上有酒。雪瓶,束了一段绸子,血色芳华。碎红曾讲:此酒霸道,细别下来,一十七香。钟企正应该是不甚信的,却也一笑说:如是倒好。
碎红说,若没记错,你十七岁時手里的雪霁就已饮血无痕,这酒倒也算与你有缘。不过,还须再放放。
今夜,不饮么?钟企正眼目与手里的料子缠绵着,信口一问。
不饮。此香浓而未甘,会迷乱你口舌便品不出我身子的味道。
碎红的话,钟企正只听着,那料子,在手里细细摩挲。忽而他却说:可我的剑需要更好的料子。碎红收了笑,依旧幽幽地瞧着他,眼底泛起淡淡哀。碎红说:你的雪霁名动天下,都知道是十步一人而滴血不沾的,为何还要那般执着我那些料子。
叁
其实,女人的皮肉也是一种料子。
而若论触抚,钟企正又都会自碎红的料子回心,转而去爱小蝶身上那方不知来历的乌锦,以及,锦下皮料。
这么些年默默生长、凋焕,小蝶的肉身已经趋近完美。加之有钟企正不时抛给她的上乘细软做点缀。这皮料,倒是灿烂极了。光洁、柔和,柔润处令人如赴深渊,紧凑处教人似临九天,每每缠绵,时而如同细细啃食一勺水糕,时而又似猎猎直上云霄。
而那方令人着迷的乌锦,便是端口小蝶皮料的端口。
钟企正最先触碰的一直是乌锦。他摩挲它,间或实实拿捏、轻巧蹂躏。暗香浮动时,她微痒了便嗔笑,极欲时则呻吟。也有时是作喊,口里已无确辞,如将赴死地。
执着的人,内心终归攥着完美二字不放,故而钟企正从来不会径自将手往乌锦底下探去。他眷顾完满的风景,同时坚信,道道私酿的程序可以成就完满——跟招招细碎下去最终一剑毙命竟如此相似,原来,情爱与杀戮,无非一线之隔。
从颈项,再往胸——钟企正在此处多有停留,直至觉知紧覆于乌锦下那一、二方皮料寸已经觉醒。那么,结束、停留,随即顺肤而下,梳理探寻,一丝不苟——最后,一爪扯掉整块乌锦。
他出剑時,也是这个动作。亲见他这个动作的人多有不幸,比如那些剑客;却也多有幸运,比如,小蝶这样的女人。倒也是的,这尘世江湖的遭际,本就一死、一生而已。
乌锦一去,小蝶像花儿一样。
合格的肉身是一方夜色。暗涌绵密,时而伸展,时而拢阖。它们汁液饱满,彼此浇灌,在合理的瞬间,将对方往最深处沾染。结局降临时,彼此留下痕迹,祈愿绝对的纯净唯一。
雪霁杀人不沾血,这让钟企正一度很痛苦。因为,他瞧得上出手的,多多少少都还算个人物,生死无痕的结局,雪藏了他对死人的恩慈、悯顾。这令他一度无比孤独。
肆
这年初雪降临时,钟企正最后向碎红索了一块料子。
而小蝶其实一开始就错了,她不会想到,其实钟企正一直以来都没有送过碎红任何东西,就如钟企正也没想到,那块乌锦本就是出自碎红之手一样——当初,碎红将它亲手交给小蝶時,一脸笑意,是呵,小蝶终究是一朵浅薄烟花,哪儿看得到碎红笑意底处切切的痛呢。 碎红说:好好对待他,否则,我坊里银针会在你睡梦里全长到你这身迷人的皮料上。
碎红将料子递给钟企正時,钟企正轻轻由她鬓际拈下一根白丝,一吹,飘飘悠悠而去。钟企正拿出一根金簪,别在刚发现白丝的地方。
碎红回手轻轻碰了下发上步摇,她淡淡一笑:怎么了呢。
钟企正:没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从来没送过你东西,而今就要离开,给你留个念想。
碎红笑得浅淡,伸指往上,轻轻摸了摸他眉毛,说:你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救我,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孩,而今你已长大,而我,老了。
再无多的话。钟企正将裹好的雪霁抱在怀里,走进风雪里去了。
伍
雪前夜,大内刀客来找过钟企正。
他们小时候是朋友——钟企正自小就长于大内,刀客子承父业,而钟企正却逍遥江湖去了。所以,现在还是不是朋友,不甚明了。
其实前些年刀客就来找过钟企正,说看在一起长大的份儿上,帮个忙,一起杀个人。钟企正说你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我干爹在世時,似乎没这么惨淡吧。
奚落归奚落,钟企正倒还是念旧情的:要么你们自己去,要么我自己去。总之,不想跟你们锦衣卫玩。个个穿得人模狗样,威风八面,到头来杀个人竟那么难。
这次刀客来寻钟企正,一个事。钟企正也是当年那个态度。结果,刀客说:是西门。
钟企正一雙大眼睛里冷冷的光芒瞬間一聚,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他说:西门君十五年前不就金盆洗手了么,而今所为何来?
刀客摇摇头:是后人,带着西门君的剑——南山一战,我们已经死了八个兄弟。
钟企正沉思一会儿,说:既然这么窝囊,你们就歇歇吧,我去南山就行了。
说完转身就走。刀客一把拉住钟企正:我与你打,三十招内性命无虞,这个你该清楚吧?然而那天,众人群攻此人,我竟五十余招就选择遁逃,不然定无机会来见你。
钟企正听完,还是转身就走了。
很久没杀人了。钟企正一度都怀疑,这世上还有没有值得出剑之人。如今好了,雪霁终于可以再度嗡鸣不休。
初雪很快就歇了,这一夜恍如隔世——
月圆之夜,南山之巅,雪霁嗡鸣,寒光冲天。
西门败了——
战至半夜胶着不下時,钟企正使出了当年只属于渊虹剑主的天外飞仙。
原来,他竟是会的。
执着的人,内心终归攥着完美二字不放,于是鐘企正从不愿用雪霁来使这旷世杀伐技。
而渊虹早已被西门君深深葬于万梅山庄——竟又一个执着的人,杯酒散尽时,他说:再无人配用这把剑。
那年,月圆之夜,紫禁之巅,渊虹的主人心意满满,悄然而逝。
是夜,神圣之战观者芸芸,有个天生就为剑而生的小孩就在其里——
剑影纵横处,一双大眼睛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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