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豪言壮语系列之,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不第后赋菊(又名咏菊) 这首诗的作者是自号为冲天大将军的黄巢——中国古代史上一个不可不提且不断被大书特书的造反者。因为一直以来很多人认为正是黄巢所领导的唐末农民大起义造成或者是加速了腐败的唐王朝的灭亡。 黄巢生于何年已不可考,而虽然新旧唐书都明确记载黄巢死于唐僖宗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但历代各种野史以及民间传说中,都认为黄巢没有死,而是在兵败之后出家为僧,并且还活了很长时间——有诗为证: 三十年前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栏干望落晖 天津桥即古洛阳桥,故址在今洛阳桥西约一百米处。古人将洛水比喻为天河,天津就是天河的渡口,故名天津桥。在唐代,天津晓月是著名的洛阳八景之一。应该是中和四年的三十年后,这位现在被教科书称为唐朝农民起义领袖的大英雄黄巢正着一袭僧衣,独自闲依在天津桥栏上,回想起当年袭卷天下,杀人如麻的岁月转头成空,而眼前只有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照定洛河的水波之上。于是他轻叹一声,低诵佛号,转头没入洛阳残破城墙映照下无边萧萧的落木之中。 因为他的故事结束了。 黄巢成了和尚,但我却不懂佛。不过从这首《自题像》来看,其中充满了对人世的顿悟,所以我宁愿猜想从此尘世间少了一个纵横天下,杀人如麻的侩子手,而可能从此多了一个佛学精湛,感悠悠苍生之艰的高僧。 但是,这首被收录于《全唐诗》作为黄大将军传世的三首诗其中之一的《自题像》,已经后人考证为元稹的两首诗中的各自两句粘合并略为修改而成的伪作。所以,伪作者心中的期望可能正如我的希望:自古官逼民反,当民不聊生骨肉相食时,敢于揭竿而起,杀死那些鱼肉乡里,以百姓为刍狗的统治者的人历来是为后人(我说的是后人)所敬重的。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就是英雄——虽然自古英雄大多的结局是悲壮战死或者如岳飞、袁崇焕一样被昏君奸臣合谋害死,但在长期处于被迫害阶层的百姓心中,还是每时每刻希望有这样的英雄出现,并且在心中会为英雄寻找一个归宿,比如黄巢出家为僧,再比如后来的李自成出家为僧,这是人们心中普遍所希望的英雄不死也不能死的心里。 而且,可能更重要的是他们更希望在心中保留一个希望,那就当统治者不恤百姓,残酷压柞时还会有象黄巢这类的人物挺身而起。因为这样,至少还能让人看到一丝继续活下去的希望——虽然仅仅是希望。 但不管怎么样,当武宁节度使(唐末潘镇,领徐、泗、濠、宿4州16县)时溥向时在成都避难的唐僖宗献上所谓黄巢的首级时,这位冲天大将军就已不复存在。他死了,不管是真死假死,他和他所领导的黄巢暴乱(或起义)都将成为一个代号存留在历史书中。 传说如何,并不重要了。 一 从几个女人说起吧 唐僖宗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七月的一天,那位被黄巢赶出长安,在成都避难已有四年的少年天子在群臣的簇拥下登上成都城的大玄楼。自然,他登这坐城楼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远眺成都城外的秋色,而是因为不久前武宁军政委员会主席时溥同志派人给他送来消息说黄巢逆党已经全部被剿灭,而时主席此时正带着黄巢同志已及其妻子儿女的人头飞奔成都向皇帝陛下献捷。僖宗闲没事爬城楼的真正目的一方面是等待这个虽然从道理上讲应该是折磨了他十几年,但实际上仅仅有四年的盼望已久的好消息;而另一个原因,是因为礼官告诉他,这样做实际上也是在举行一种古老而尊严的仪式,即天子受俘礼(天子接受战俘叫受俘馘)。 古代的人尊敬祖宗,所以每次出去打仗或者杀了人、抢了东西或者抢了女人回来后,都要把这些东西摆在祖宗牌位前祷告一番,大意是说靠着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这回又得了什么好东西,拿来先孝敬列位祖宗等等。后来逐渐演化,在一国之君那里就形成了受俘礼,这是用来展示一个强大帝国的威严的仪式。按照僖宗时的惯例,这个仪式应该在长安的兴安楼举行,因为他的祖宗们唐宪宗这样干过,唐武宗也这样干过。但是,僖宗同时还得到了消息,黄巢退出长安时一把火将长安烧了个干干净净,什么大明宫,什么含元殿从此将伴着西安这座古城作为中国历史古都的终结而不复存在。所以,受俘礼在成都举行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再说,这个仪式的举行不光是要宣泄一下僖宗在心中憋了四年的怨气,而且作为唐王朝的中央政府来说也是要于着向天下宣布的:局势还在我胡汉三的掌控中。 时溥来了。 不知道僖宗是不是有兴趣想见识一下这个曾经让他抱头鼠窜,咬牙切齿的黄大将军的尊容,但这个不重要了,因为黄巢长啥样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而且时隔一个多月,黄将军的首级保存的是否可以让人清晰辩认也未可知。反正黄巢是死了,不管人头是谁的:首逆伏诛,余党杀散,天下已经平定了。这一点无需质疑,让他感兴趣的是时司令员同时所献来的除首级之外的二三十个女人。 没错,正是女人。她们看上去衣衫凌乱,蓬头垢面。但那并不是因为她们曾受过时司令员的谑待,在即将举行的这个盛大仪式之前,谑待和优待这些战俘都是不靠谱的行为。她们这样,只是因为随着黄巢逃离北京后一路的颠波流离所造成的。她们同样娇好的身驱显示出这些女子不同于劳动人民家庭的营养。而且,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女人都是绝代佳人。 于是僖宗兴趣来了。 但他兴趣来了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好色,因为做为皇帝,僖宗见过的美女太多了,而且这个场合以及此时的心态,并不能让他的注意力投入到对美色的着迷上。僖宗只是奇怪,他奇怪是因为时溥告诉他,这些是黄巢的侍妾,是黄巢掳来的王公贵族家庭的子女(可能有一些还是皇帝后宫的女人)。僖宗很想问一问,于是他发问了: 应该说这种发问类于两个人打架,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打倒在地后踏上一只脚然后问地下的那个人:你服不服。因为这是展示我泱泱大国威严和强大的质问,当年太宗皇帝这样问过颉利可汗,宪宗皇帝问过谋反的刘辟。于是颉利服了,他的雕像被塑在昭陵做为太宗文治武功的象征;刘辟服了,他的脑袋分了家(不服也得分)。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讲,这种问话都应该是整个受降礼中最为精彩的内容。 只是僖宗的问话有些奇怪。他说: 你们都是我手下大官们的子女,国家养活了你们这们多年,你们吃好的穿好的,为什么要和强盗们混在一起?(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 这话类似于后世流传甚广的那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僖宗这样问我认为仅仅是出于好奇,他可能认为出于公卿世宦之家的子女,从小读圣贤书,忠君爱国(唐朝时并没有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宁死不受辱于贼应该是这类人的基本素质。虽然这些人是弱女子,虽然他不敢奢望这些弱女子有上阵杀敌的勇气和力气,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不能一死(自尽)而为国家尽忠(也能保全自己身体的清白)而非要甘心要供贼人淫乐呢? 自然,僖宗的问话中并不仅仅包含有好奇。他当皇帝纯属偶然,偶然到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皇帝,而当皇帝应该干些什么。唐朝自安史乱后地方番镇权利日盛,这些番镇节度使相当于军政以及财税合一的割据政权,他们自己任命官员并且决定节度使职位的传承,中央政府势力强大了就听命中央,反之则各自为政。中央政府的政令根本无法达到这些地方,并且这些番镇经常起兵为乱,互相攻伐。那句著名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便是这种情况的真实写照。虽然期间唐宪宗(就是《琵琶行并序》中元和九年之元和所属的那个皇帝)利用强力手段消除(应该是减轻)了这些影响,但一直没有消除另外两种势力:宦官和党争。 这是一种和明末极为相似的政治局面,不同之处是明末是外族入侵而唐末是番镇割据。 僖宗十二岁那年被宦官们拥立即位,宦官们选择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年幼便于控制。所以政权基本上操纵在以田令孜为首的宦官集团手中,僖宗同学则一味享乐,所以他即位第三年(乾符二年)发生王仙芝起义时,他只有十四岁,应该说责任并不能怪罪到他身上。 僖宗是个十分喜欢玩的皇帝,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孩子。但他应该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史书上记载他琴棋(没有书画)术赌包括各类唐朝时流行的体育活动无不精通,也就是说除了对治理国家根本不感兴趣外,其他的只要是玩,他都精通,并且能玩的很好——当然,他就是有兴趣也未必有人(田令孜)给他这个机会。僖宗同学还经常自以为聪明的问别人一些问题,有一次他问手下一个叫石野猪伶人一个问题:我要是参加击球(马球)类的进士考试,应该能得到个状元吧。但是这位名字看起来初俗的石野猪老师(伶人也是艺术家,遵照现今流行称呼就这么叫了)根本不买他帐,于是回答说: 要是您遇到尧舜这样的贤君做主考的话,恐怕会被责难而落选呢。 于是僖宗只是也只能是笑笑。从这件事来看僖宗并不是一个分不清是非的人,但他就是懒于治理国家,甚至喜欢用赌马球的方式来确定一个节度使的归属,更不可思议的事这件事居然发生在他被黄巢赶出长安后逃命的路上。 所以这次类似回答又来了: 这群女人中站在首位的女子象石野猪老师当年教诲他一样答话了: 黄巢起义来势汹汹,国家有上百万的士兵,尚且保护不了祖宗牌位,逃到了四川,现在你把不能抗拒贼人的罪名加在我们弱女子身上,那么那些王公大臣又该当什么罪呢?(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 这话的潜台词是:当年需要你们这些男人来拯救我们的时候,你们都跑的没影了,现在把罪加在我们这些跑不动但又想活下来的女人身上,你们还算什么男人? 这是一句义正言词的控诉,可以说直接击中了僖宗做为男人的自尊心,于是他默然了,话说到这份上,再问下去只能自取其辱。于是大臣们也默然了,他们甚至忘记了(在种场合下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山呼万岁称贺。但默然归默然,这些黄巢的所谓余党是必须杀的,因为这不仅仅是仪式的一部分,还有的就是,或许杀了这些女人,能稍微抹平一下僖宗和他们刚刚被刺伤的做为男人的自尊。 无耻的自尊。 于是维护尊严的唯一方式就演化成了杀人——杀女人。当时的四川是少有的未受黄巢起义播及的地方,而且史载此地当时人民富足,富足的人民保留了他们自开元开宝年间所遗留下来的同情心。他们争先将酒送给这些女人喝,但这并不是为了戏谑,因为喝醉了而减轻行刑时的痛苦。史载:这些即将被杀死的女人们因为恐惧都喝醉了,而唯独那个给了僖宗(甚至是大唐王朝)致命一击的居首者的女人不喝酒也不哭泣,平静的就象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于是,在这场无耻的杀戮之后,大唐王朝又大厦将倾地维持了二十多年,但我却想知道是:在公元884年的城楼之上,那些大唐王朝的精英们在想些什么。 他们也许在想着随后到来的论功行赏;他们也许在想着终于可以安稳睡一个好觉;但应该没有人能想到为帝国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大唐王朝又将走向何方,因为既使有人想到了,也无法阻止随后所发生的一切,大唐,这个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灿烂的封建王朝行即将走向末路。 在这之前,帝国已无法再保全自己的女人,在这之后,帝国不但无法保全自己的女人,还要为了自己卑微的苟活而杀掉这些女人。 一个王朝到了这个地步,已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但何至于此呢? 毕竟,那曾经是一个多少人魂牵梦萦的时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