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孝(小小说)
文/叶子
中秋节,圆圆的月亮爬上柳梢,透过枝叶偷窥庭院。
院子里很清冷,有风,还有两位老人的白发随着落叶在飘。
这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对坐在小板凳上,没有赏月,而是玩着最古老的翻红线游戏。一圈红线在两位老人的手指上挑来挑去,翻出万千花样。
老婆伸出一双枯枝般的手,却灵巧之极地将老头手指上的线翻到自己手上,喊了一句:“子孙满堂!”十指一挑,那红线交错出无数方块。老头看看了,琢磨一下,喊了声:“乳燕归巢!”
“归巢?”老太太手指一松,眼睛里慢慢流出一串月亮,亮晶晶的,忽然骂道,“这些不孝的儿女!八月半也没有一个人回来,你们就忙吧!说不上哪天回来只能给我们收尸。”
老头子也叹口气,说:“城里和郊区就那么一侉子远儿,他们都有车,咋就这么忙呢?——唉!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你看,不还有个老不死的陪你玩么。”
老婆破涕一笑:“你可别死!你若前脚走我后脚就跟去,我可不愿意冷冷清清活在这世上。”
老头说:“我也一样心思!”
两人说着话,翻着红线,月亮也看腻了,翻上了高空。
老夫妻俩一辈子不会玩别的,闲来没事就玩少年时的翻红线游戏,这一翻,不知翻了多少个清秋。
终于有一天,老头翻不动了,眼睛也闭上了。
老人的一群儿女及孙男娣女们都来了,肝肠寸断地哭嚎,连天地都为之失色。
老婆却从里屋出来,她的白发梳拢的光鉴照人,穿的却是多年自己缝好的寿衣,手里拿着那圈红线,站到老头寿体前,对众儿女说:“活着的时候一个也不回来,这死了怎么都回来了,你们都不忙了?”
说完,慢慢躺在老头身边,大家上前探视,老婆也断气了。
儿孙们化悲痛为孝顺。他们请和尚念了七日还魂经,烧了九九八十一刀纸,吃了七日十全十美流水席,然后大出殡。炮仗响了十里地,喇叭手腮帮子吹木了,鼓手手敲麻了,戏子嗓子唱哑了.......
老夫妻被风风光光葬在豪华墓地。
参加丧事的亲友邻居见了很眼红,恨不得死的是自己。都说:看人家儿女多孝顺,丧事办的多风光。
儿女们确实孝顺。“三天圆坟”、“头七”老人的坟前简直成了闹市场:孙子们买了半车烧纸半车“金锞子”,怕爷爷奶奶没钱花;女儿们烧金牛金马金童玉女带仆人,彩电冰箱手机带麻将;儿子们烧高楼大厦、别墅带保镖,宝马奔驰带司机。大家比着烧,仿佛谁花的钱多谁就更孝顺。
此后,“二七”、“三七”、“五七”、清明、七月十五、小年,儿女们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赶来,纸钱、供品在坟前堆成了小山。
亲戚朋友都说,看人家儿女多孝顺,生这样的儿女才是老人的福气。
到了周年,坟前更是热闹,烧纸、上供、唱戏、磕头作揖,求福保佑,不亦乐乎。
正闹得起劲时候,突然有一孙子一孙女表情呆滞,平伸双臂,一蹦一跳地来到到墓碑前,大家惊异起来,所有的动作都停止。
只见两小孩木然转过身,面向众人,突然跪下磕头,用苍老的声音同时说:“求求你们不要尽孝了!我们活着冷清,死了也让我们清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