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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往在剧院里演出。儿时的我,经常牵着母亲的手,与她一起在剧院里欣赏瓦格纳、施特劳斯、贝多芬、李斯特等人的不朽名曲,全然不顾有人把这些讽为“土包子的集会”。之后几年,我的乐感变得敏锐,对音乐的鉴赏和理解力得到提升。
于是,我立志成为管弦乐团的演奏员,却在演奏中提琴或小提琴上犹豫不决。此时,让我受益终生的座右铭出现了——“在一个管弦乐团,小提琴总是泛滥,中提琴永远难求。”一位音乐教授轻拍着我的肩膀,娓娓道来。因此,我决定接受她的辅导并转型为一名中提琴手。
我有了努力的方向,但在目前,首先需要考虑的却是营生问题!我的父亲承接了一家旧剧院的翻修工作,然而,慢性肺炎发作让他在床上躺了半年,我不得不顶替他去工作。如此一来,便有两件事情并列出现在我稚嫩的生命中:一样是工作,它唤醒了我的力量甚至是我的肺;一样是音乐,这是我的挚爱。我以前从未意识到这两者会有任何联系。然而它们的确有。有一次,我顺着舞台监督的指引来到台上,帮助修理一个道具。当时,台上有一场歌剧排练正在进行。我仍然记得,当我置身舞台之上,站在这些歌唱者中间,我立马就感受到了一种非凡的魅力。犹如脱胎换骨般,我平生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自己。
剧院!一个美妙的世界!剧院!一个神奇的世界!表演者神采焕发的站在台上,衣着华丽而整齐。他们在我眼中就像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生命。他们演唱的如此辉煌,以至于我都无法想象,这些人平时竟能像普通人那样讲话。此时,管弦乐团正对他们强而有力的声音作着热烈回应,我伫立在这个无比熟悉的场所,此刻,音乐迄今对我意味的一切已不再重要,只有将舞台联系起来,才能使音乐达到一个更高,更庄重的境界,达到想象的极致!但是,身处此地的我,一个年轻的装修工,正忙活着修理道具,多么可悲!多么不幸的存在!歌剧,那只是我曾经搜寻过的字眼。演出和现实开始在我的意识里变得混乱。那个一头乱发,套着围裙,卷着衬衫袖子,显得其貌不扬的小伙子,正站在舞台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笨拙的倒腾着道具,好像在为他的存在做着辩护——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装修工?一个可怜的,被人鄙视的傻子?一个为生计四处奔走,被呼来喝去的下人?如果,如果他拿起工具走向舞台前排,那他绝对会显得从容不迫!他会跟从管弦乐团指挥的手势奏出属于自己的乐章!而这些只是为向坐在剧院正厅前排的观众证明,他敢于拒绝一个谨小慎微的世界,站在剧院的舞台上,他能拥有自己的位置!
从那时起,我对剧院着了迷。刷墙的时候,我胡乱的往墙上抹着糨糊,心不在焉的贴着充当涂底层的报纸,然后又漫不经心的铺墙纸;我无时无刻不在做美梦,想象剧院里涌动着一股股咆哮般的喝彩,幻想自己作为管弦乐团的中提琴手,神气十足的站在台前答谢观众。然而,这些美梦不仅没有对我的工作有促进,反而时不时我增添一些麻烦。比如,一部分墙纸会因为我的粗糙做工而不幸错位。抱病的父亲听说后,狠狠地责骂我,让我认识到身上肩负的重担。
可我依然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摇摆不定。家里无人知晓我的思想状态,与其要我将自己心中的豪情壮志透露只言片语,还不如让我咬舌自尽。即便是对我母亲,我也隐藏了自身的愿望和打算,但或许她还是能够猜到,是什么在占据着我的思想。但我又怎能跟她增添更多的担心和忧虑呢?所以,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吐露自己的心事。我感到深深地孤独,像一个被抛弃的人,仿佛也正是这种年轻人特有的孤独,让我对剧院更加狂热和执着。
因此,我决定不再错过任何一场音乐会演出。无论干完工作后多么劳累,我都会毅然决然的向剧院奔去。当然,用日结的微薄工资,充其量只买得起一张位置很差的票。因此,我常常利用熟知剧院环境的优势,溜到“散步走廊”,那里有着最开阔的视野,此外我还发现,没有别的地方能比这里的音响效果更好。在“散步走廊”的正上方是贵宾席,它由两根木头柱子支撑着。这些柱子对“散步走廊”的那些常客来说是很受欢迎的,因为这里是唯一一处能够让人倚靠着并且毫无阻碍的看到舞台的地方,可如果你斜靠着墙,这两根柱子就会在你视线里出现。我很高兴能够背靠着这些光滑的柱子休息,尤其是当我结束了一整天顶上的艰辛工作之时!当然,要想占到这个位置,那就得赶早才行……
半年后,剧院翻修结束,并更名为“梦想剧院”。十年过去,我作为享誉世界的维也纳管弦乐团的中提琴手,带着儿时的梦想来此演奏,心情无比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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