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行

真我如故

一.回乡去   
     09年2月14日，我从深圳回金华的第二天，一场忽然而降的瓢泼大雨送我踏上金温火车。好雨知时节，久旱而至的大雨缓解了电视画面中土地龟裂带来的沉重，也展示我一个不折不扣的烟雨江南。车窗外，远山、田野、屋舍处处烟雨笼罩，与前一天视线里粤赣山区焦枯的山地、一簇簇冒烟的野火形成了极大的差异。刹那间，我有点反应不及，心里只浮起一个词--很正，是了，就是这韵味。这就是我的故乡江南，软玉温香出唐诗入宋画无数文人骚客题咏抒情的江南，千年不变的滋润，千年不变的烟雨。
    列车碾过一个个熟悉的城镇地名，天空时雨时停。有牛闲卧在早春的屋角边，更有一树树白色、粉红的樱桃花时闪时现，惊艳迷离。不觉间，列车已开出二小时将到达丽水车站，胡兰成《今生今世》里所描述的溪水声喧隔溪人家就在眼前。六十年前，逃亡中的胡兰成和温州人范秀美雇黄包车从金华到丽水，要走上三天时间。那时，江对岸的环山公路还在开凿修建尚未通车，"铺的黄泥也鲜洁"。而现在，因为高速公路线的建成使用竟不见有一辆车在那条公路上行驶，短短的几十年，它就将成了一条弃路、古道，一段历史。六十年前的胡兰成，他想的是"李清照当年在金华住下，后来又避到温州，亦是走的这条路。"
    中午12点多，列车驶入温州境内。我早早地收拾好东西穿上外套，一心等待着走出车门，那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是年少时的那份期待不已。
(待续)

真我如故

二、故乡温州
     几千里外回到温州，直想第一时间就去生活了多年的祖屋处看看，去八字桥看看。我放下行李，靠在墨斗小区高楼的阳台边，远远地张望着八字桥头的那棵大榕树。如今它突兀而尴尬地站立在马路中间，被无止无休的汽车废气汽车噪音日夜包裹着。遥想几百年前，何人之手将它栽下，河水透明，清风习习。后来，河填了桥没了，它撑起一把大伞，商贩的叫卖声作坊的喧闹声小吃热腾腾的香味围绕着它，和谐融洽，一幅浓郁的市井风情图。现在它落寞地孤立在路当中，它愿意吗？它又能支撑多久。
     八字桥往西天妃宫附近，即我家原祖屋处。如今耸立着20多层的高楼，崭新崭新，就将入伙住人，有几个工人在掘地种花铺人行道。即便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丝一缕旧日的痕迹了。人会老去死去，一幢房子一条街一个地名，也会老去死去。沧海桑田，又一个轮回开始，而我们却没喝下孟婆汤，先人、往事、旧景，清晰得使人痛楚。这新楼虽然与我再无关联，但想到左邻右舍众多的人都圆了住房梦，也就释然了许多。
     故乡，令人牵肠的故乡，物变人非，惟一不变不老的，只有那亲切悦耳的乡音。
     记得小时候，大人带我们外出游玩，松台山或五马街只能二选其一。也许是这城市长高了，也许是我和这城市生疏了，松台山和五马街相近的令人意外。松台山座落在温州老城中心区，人文厚积，传说生动，山品和依它而居的这方百姓一样，质慧灵性。无论是整治前民居参差的自然原色还是整治后横廊新塔的一抹淡妆，松台山和这城市都妥贴相宜。山不在高，松台山给温州城平添了几多悠闲意蕴。
     五马街路垫高了，法国梧桐树砍了，大理石铺地，街正中凭空多出一座青铜雕塑：五匹怒马一架拖车。再涂脂抹粉五马街也走过了它鲜衣怒马的岁月，美人迟暮兮，商肆功能、居住功能都已老化。现在的五马街更象是这城市的一道布景，一个道具，那五匹前蹄腾空的立马其造势更接近于踏空而非起步。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老巷陋巷里磨平了棱角的青石阶，真实地重叠着这城市的旧印记。
     在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行走，很恐慌，不敢过马路，一但要过街我就不知如何是好。温州的老人孩子都炼就了烈士就义般的勇气金刚护身般的胆量，竖着大姆指，镇定自若地擦着飞驶而过的汽车穿过无红绿灯的斑马线。我站在街边的斑马线旁左顾右盼，始终逮不到一刻容我鼠窜而过的机会。最狼狈的是一次拉着姑妈的手走到马路当中，我斜眼一瞄，两边的汽车有仇似地直冲而来，我站在斑马线上不敢动惮，进退两难。过了街的姑父返身来接，告知这是最危险的举动。从百里坊口到八字桥，"坊口到我家老屋，不过三四百米。从老屋再走一二百米，是个三岔路口"温州籍作家林斤澜说是600米左右的距离，短短的一段路，划了四条斑马线，中间两条没有红绿灯。
     温州城，真不知如何形容你是好，支离、断裂，一个半成品，一个杂乱无序新旧无法调和的城市。我在我的故乡，找不到记忆里的故乡。

(待续)

真我如故

三、上坟
    二月十六日，回温州的第三天，给爷爷奶奶上坟。爷爷奶奶，我回来了。悲喜交错亦悲亦喜，喜的是终于真实真切地去看望爷爷奶奶了，不再是梦境里的模糊依稀；悲的是岁月无情阴阳两隔，不再有当年载欣载奔跨进院落，爷爷奶奶高兴地迎上来的情景了。
    爷爷奶奶的墓在仰义乡，姑父把车停在半山腰新建的公路上，我和姑妈、婶婶拿着祭品及看墓人家中借来的扫把锄头往山中走下去。途中有谁家被人捣坏了后靠的坟墓，心里不免一阵忿愤，逝者为尊，是人岂无先人，毁人坟莹者天遣雷劈。爷爷奶奶的坟墓上落满了枯叶，一派凄荒，心酸无语，心酸无语，奶奶生前很爱干净的。我低头用扫把清理着枯草落叶，以掩饰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我们把坟莹及周边打扫的干干净净，摆上祭品、花束，打开念佛机，还在后面的树枝上挂上装饰花带，又给爷爷祭上杨梅酒，然后烧化了冥币，给爷爷奶奶下跪上香磕头。爷爷奶奶，感谢您们，感谢您们的养育恩德，感谢您们给我们以生命。
    日升月落星转斗移，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始终清晰如昨，从未在我心中淡去。在他们身边渡过的童年岁月，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日子。爷爷奶奶都是突然间去世的，都没有病重病危的过程。爷爷去世时才64岁，酒后跌倒，就这么走了。奶奶在76岁那一年也突然间走了，都没给我们一个尽孝告别的机会。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听闻爷爷奶奶去世时那种吃惊和痛入心肺的感觉，他们这一代人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啊！坎坷、屈辱、贫困，不只是命运二个字就可以解说清楚的。现在日子好转了，子孙欲孝而亲已不待。为祖辈们经历的苦难，为那个年代人们所遭受的苦难，哭泣。
     九九归一，人就这样消失了，转眼成空，只留得坟莹一处。爷爷奶奶，我走了，多保重。   
(待续)

真我如故

四)、枫林寻根
    祖先在中国人心里最重最神圣。我们仅知道中国历史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应该了解自己的先人在唐、宋、元、明、清那些遥远的年代里繁衍变迁的生命史。然而，由于文革造成的族谱文化的断裂，中国城市人口中鲜有人知道自己五世以上祖先的名号、生平，来龙去脉。人们像是无根的浮萍，飘泊在城市的角落里找不到回归的路。
    曾经听祖父母说起，曾祖父是从永嘉楠溪来到温州城。这次去养老院看望姑婆，询问起祖居地，更是确定了我的判断，是永嘉枫林。我和两位姑妈按网上搜索到的行走线路，乘渡船到瓯北坐车去枫林。
    枫林距离温州城约60公里，土地平整而开阔，周边山峦起伏，但不高。清朝和民国时期，枫林被人们称为"小温州"，可知当年"楠溪第一村镇"的繁华与热闹。后来交通要道绕过了枫林，时过境迁，又成了"被大路遗忘的落寞古镇"。如今一条未通车的永诸高速公路别扭又无益地穿村而过，枫林原有的宁静安祥将被破坏。
    此地“诗书之气，礼仪之风，溢于闾里，风俗素称纯美”，枫林百分之九十几的人都与我同姓。当听说我们是来寻根查谱，村民们热情之极，联系来6、7人陪同我们走街入户寻古访旧，令我们感动不已，直觉得枫林人人都是我们的直系至亲。
    枫林徐氏宗祠里供奉的始祖是徐公仪(1086~1156)，先祖避瘟疫来到枫林，在家塾教书，以《咏牡丹》一诗为楠溪巨富柯氏赏识而招为女婿。后来，因为火灾和朝廷的政治迫害，柯氏家道衰落搬离了枫林，枫林遂独为徐姓所居。原来我的生命与柯姓也有关联，我的祖母姓陈；我母亲的祖母姓王；我外婆是满族人，祖上姓察柯达；还有其他女性先人，那众多的姓氏都数不过来了。炎黄子孙、华夏儿女、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我对这些词句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当年，曾祖父在温州城置下偌大的家业；曾祖父的哥哥也在温州城谋得一官半职；曾祖父的姐妹嫁的也不是普通人家，据说曾祖父曾经带领子孙给穿清朝官服的先人画像磕头，据说曾祖父曾经赈灾施粮，种种迹象表明我们家与晚清御史徐定超应是近亲。然而在这一支族谱里却没查到曾祖父的名字，原来这族谱是新谱，是近年来村里人花费了6年时间回忆查寻整理出来的，有许多处都没衡接上，不完整。旧的族谱放在祠堂里被日本鬼子烧毁了，这与姑婆所说的解放前曾祖父的堂兄弟从乡下来我们家提议重修族谱的事情也吻合。那年头抗战刚刚结束，兵荒马乱，曾祖父也没有财力物力可以重修族谱。
    在徐定超祖居，也许是因为那些与我家祖屋一模一样的墙雕，一种异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翻涌而起。当经过徐定超为纪念其祖父而兴建的"念祖桥"，这感觉又一次浮上心来，虽然我从未见过这座桥，却觉得非常亲切，很放松。御史祠大门紧关着，宗亲叫来了房主。我没有关注御史祠那些名人题写的匾额对联，只翻看着宗亲递过来的那本杂志，看那篇介绍徐定超的文章《清风徐来》。我意外地发现文章资料的提供者除了文史研究人员、徐定超的孙女，还有一人是曾祖父姐妹的孙子。这位亲戚与我们家很少来往，但他当过温州市副市长，我们知道他。
    傍晚时分，两位姑妈在旅店休息，我一人又去了另一房宗亲谦益堂查看族谱。这一房的先人清末民初曾在温州城任庙官局局长，与我家似乎也关系密切。这一房老谱新谱都有，但也没查到曾祖父的名字。
    第二天早晨，我们和宗亲告别，带着些许遗憾结束了枫林之行，去岩头丽水街旅游。
    枫林，我还要回来的，这里的青山埋葬着我的祖先，这里是我生命的发源地。我要为我的曾祖父、祖父续上族谱，我要为他们立传，记述他们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生命过程。

(完)

淡淡一片云

有牛闲卧在早春的屋角边，更有一树树白色、粉红的樱桃花时闪时现，惊艳迷离。
————————————————————————————
真是向往啊，江南的春色丽景。。

淡淡一片云

六十年前，逃亡中的胡兰成和温州人范秀美雇黄包车从金华到丽水，要走上三天时间。那时，江对岸的环山公路还在开凿修建尚未通车，"铺的黄泥也鲜洁"。而现在，因为高速公路线的建成使用竟不见有一辆车在那条公路上行驶，短短的几十年，它就将成了一条弃路、古道，一段历史。六十年前的胡兰成，他想的是"李清照当年在金华住下，后来又避到温州，亦是走的这条路。"
——————————————————————————————
江南，看惯了多少秋月春风，被多少故事滋养的如此清韵风流。

淡淡一片云

现在它落寞地孤立在路当中，它愿意吗？它又能支撑多久。
——————————————————
榕树本无语，曾经有多少迤逦的梦装饰过它，然后斑驳在岁月中。

淡淡一片云

沧海桑田，又一个轮回开始，而我们却没喝下孟婆汤，先人、往事、旧景，清晰得使人痛楚。这新楼虽然与我再无关联，但想到左邻右舍众多的人都圆了住房梦，也就释然了许多。
————————————————————————————————————
历史的余温已不再烫手，但我们还可以做着轻盈的梦。

淡淡一片云

温州城，真不知如何形容你是好，支离、断裂，一个半成品，一个杂乱无序新旧无法调和的城市。我在我的故乡，找不到记忆里的故乡。
————————————————————————
陌生又熟悉，这是归人又过客的痛。寂寞高贵的乡愁。

淡淡一片云

枫林徐氏宗祠里供奉的始祖是徐公仪(1086~1156)，先祖避瘟疫来到枫林，在家塾教书，以《咏牡丹》一诗为楠溪巨富柯氏赏识而招为女婿。后来，因为火灾和朝廷的政治迫害，柯氏家道衰落搬离了枫林，枫林遂独为徐姓所居。原来我的生命与柯姓也有关联，我的祖母姓陈；我母亲的祖母姓王；我外婆是满族人，祖上姓察柯达；还有其他女性先人，那众多的姓氏都数不过来了。
——————————————————————————
祝福一下众多名氏宗族的后裔们！安好，幸福！

妙韵怡然

金华,离我们这里不远.

淡淡一片云

再品一下隐者的情怀！

可馨

问好真我：很生活。

雪天使君

看文时就在想楼主说的地儿就在妙妙家不远~

真我如故

问好几个美版,妙韵是杭州的?

淡淡一片云

真我如故，佳节快乐，先问候一下。
优秀文友快写到你了，能告知一下博客地址吗。:loveliness:
想去拜访一下，增加一些了解。

真我如故

也祝云新年事事如意!这样啊,先谢了.
我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xu2002022

淡淡一片云

收到了，会尽快去拜访:loveliness:

淡淡一片云

飘逸之纯之美，伊人真我如故，淡淡已经拜访完毕。
很匆忙，只能写一下肤浅的感觉。:loveliness::handshake

<娒姨阿婆>——建议真我如故把这篇文章发表在散文吧，想往城市快报给你推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