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豆豆 于 2015-11-11 13:29 编辑
车站偶遇时,他背一把吉他,在夕阳的余晖里,山花般烂漫。而我呢,拎着大箱子,各种零碎,在人流里狼狈穿行。在他的清爽、利落面前,我忽而就羞愧了,发现我是多么世俗的女子。
挤车之前,他把吉他塞到我怀里,拎了我的箱子就走。途中,有人拨了下弦,用了惊艳的目光,问:姑娘是音乐学院的?电光火石间,对这把吉他心生欢喜,也不自觉种下情愫,与一个阳光男孩结缘。我叫他江子,江,是他的姓,子,代表敬称。
多年后,有位网友半开玩笑说,早知你这么好骗,当初我就该找你去,我也擅长吉他的啊。彼此傻乐一阵,想象如此场景,设若真有个男孩,背一把吉他,隔万水千山寻来,我能抵挡住诱惑么?结论是:估计不能。如此说来,我选择的并非具体某人,而是一把吉他背后的人生?
那一年,木樨花开,江子写信来说,《致爱丽丝》和《春江花月夜》,为你生日准备的。那个静夜,柔软而醇香,我独坐窗前,有清音荡漾,那么渺远,又那般真切,隔世离空,似见他指尖灵活,或拨、或挑,或推、或拉,或揉、或压,一幅水乡极境,被描摹得淋漓尽致:月上柳梢,水波粼粼,扁舟摇曳,花枝弄影……
那时、那刻,醍醐灌顶般,我也读懂了一个人——陶渊明。当他酒至微醺,醉眼迷离,忘情抚弄一把“弦徽不具”的素琴,笑谓“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时,有几人陪他沉醉于酒香琴韵里?
世人不懂音律,偏道他“性不解音”,事实上,他与琴、与乐已完美融合,其音在心,以形体演绎,或行云流水,或跌宕迂回,或辗转承接,自是意蕴无尽。话说回来,以他的率真性情,能相约饮酒者,必是故交挚友,既心意相通,如何能听不懂这音律?
这么想着,仿若身处场内,见他抚动素琴,时而悠然、时而热烈,时而低回、时而高亢,自有乐曲流泻而出,并渐渐弥漫开来,将彼此浸润、淹没、乃至融化,只觉身心舒泰,澄澈空明。恍然明白,大象无形,大音无声,真意无言,果然如此。
曾经自以为,器乐以古琴为佼佼者,吉他小家子气了些。走近了才明白,灵魂与灵魂的对接里,器具仅仅是载体,哪有高下之别?情到深处,以瓦为器,以碟为声,击缶而歌,尽皆投契,直抵内心。就连一把素琴,一把“弦徽不具”的素琴,也能被陶公率性演绎,音律,岂能不抵达极致?
我并不知晓,结识江子时,他贫寒得只剩下一把吉他了。我单看见他阳光满载,对我笑得明媚生春,冲淡了我在俗世里沾染的悲愁。不久之后,他就老实承认,说那一把吉他已是他全部的家当,还是积攒了几个月生活费买的。说起这些,他很随意、很自然,全无羞愧色,好像贫寒于他而言,是极稀松平常的。
我笑得弯下腰去,说你是不是想当流浪歌手?他笑嘻嘻点头,说是呀,是呀,差点就去了,发现技不出众,才放弃了的。我又笑得不行,这家伙,他咋这么实在呢,就不能文艺点儿么,例如,为了梦想,永不放弃?再如,诌几句怀才不遇、书生意气?
但他没有任何侨饰,就那么拙朴存在,像秋天旷野里一棵落光叶子的树,毫无保留地裸露着、坦荡着,让人一眼洞穿。或许,生命的最初,便是如此简单,抑或纯粹?这原始的姿态,如此鲜活,如此震撼,让人动容,让人遐思,也让人欲罢不能。于是,我便把自己嫁掉了,我跟他说,结婚能分福利房,我能沾你的光么?
女友质疑我的选择,说,你不是理性到冷酷么?我跟她逗趣说,我感性起来是很性感的,这么些年,你居然愣没看出来?说笑归说笑,我怎会全无依据,在我看来,一个贫寒仍怀抱吉他的人,必是热爱生活的达观者,哪怕他身处逆境、遭遇疼痛,也能以音乐为背景,于不动声色处释怀。而我,天马行空惯了,迷恋这份安稳。
为嘛就笃定了呢?似乎在时光里沉淀,我已读懂了人生。《光阴的故事》,罗大佑的,耳濡目染的,我学会了自弹自唱。我耐性不足,悟性不够,能学会这一首,已难能可贵。一遍遍拨弦,一次次吟唱,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怅惘,连同成长的思索,便都有了。再后来,江子钻研财经,我偏爱了文字。那把吉他,牵起我情缘的,被分秒切割,终于不成曲调。马不停蹄的奔走里,谁都得妥协,这,或许就是宿命。
偶尔的偶尔,在婚姻的琐碎里,我会怀念一把吉他,连同它牵引起来的诗意栖居。我想,它只是收敛了,沉寂了,并不是荒芜了。终有那么一天,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会素手静心抚动丝弦,与满室清韵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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