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来安心心理疾病医院实习时,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即将悬壶济世的医生,却像是一个患者。
我每天干着接待患者的活儿,并将他们的信息资录入在案。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发病史等等。当然,我不看病。我其实也真看不了病。我只是将他们一个个在就诊区域安排好,然后又一个个喊进罗医生的治疗室去。每当我抄录患者信息,看到什么“曾夜半无意识梦游,有无意识伤人及自伤事件发生……”、“曾突然倒地抽搐,大小便失禁……”之类的句子,我就忍不住心肝肺和腿肚子一起哆嗦。这样一个患者就在我眼前啊,他会不会……?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抬头张望罗医生的治疗室。我觉得我就快要得恐惧症加狂躁症了。
罗医生虽然和我交谈不多,但好像长了一双透视眼。有一天,他看了我半天之后,温和地对我说,“淡定点啦,我实习的时候也这样……主要是你心里还没有足够的爱,对你选择的行业没有足够的爱,对你的患者也没有足够的爱。”我惶惑涕零,却也惆怅万千。
又来了一个患者。用“一表人才,衣冠楚楚”形容他简直也不为过。我端茶给他时,他躬身行礼,用双手接杯。然后我就打开患者从前的病历抄录信息。“常无法自控,于昏暗僻静处,向异性露阴……”我觉得我的小心脏差点就“嘎嘎”笑着直接从腔子里蹦出来了!他?露阴?怎么会呢?这……这,他根本不需要这样解决问题的好吗?我看得懂的呀!可不就是人家有病么,不然怎么就到安心心理疾病医院来候罗医生的诊了。
二
那次,罗医生接待那个仪表堂堂有露阴癖的帅哥很长时间。患者出来之后,经过导医台,冲我有点羞涩地笑笑,搞得我心里突然暖了一下。要是人家都看清楚他那么帅,他露一下就露一下啦……我脸腾地热了。这不是担待他露一下不露一下的问题。我突然对露阴癖这种心理疾病起了兴趣。因此,那天下班前,我就主动跟罗医生说,我想跟他一起研究这个露阴癖案例。我以为他会高兴,我终于肯主动钻研业务了。毕竟,我的将来不在导医台,我是要进治疗室的。可谁知,罗医生一听我要研究露阴癖,脸色马上就阴沉下来。
“罗医生,您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女的,研究这个不太……”
“行医救人,有什么男的女的讲究……但你研究什么不好,非要选这个露阴癖呢?强迫症臆想症狂躁症抑郁症……值得你研究的领域很广泛啊……”
“可我研究露阴癖又怎么了嘛?我对行业和……患者的爱,刚刚产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慢慢来嘛……”我扯上了。我觉得还是罗医生的男子主义在作祟。他肯定还是觉得我一个年轻女孩子研究露阴癖太不堪了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
三
我查了资料,关于露阴癖这种病,以男性患者居多,男女患者的比例竟然是14:1!患者通常有清醒的意识,却难以克制露阴行为,通常躲在较为昏暗的僻静处,突然跳出来向女性裸露勃起的性器官,女性的惊叫和惊恐的表情能令之获得性满足和愉悦。患者多于事后极度懊悔和痛苦。
这是一种怎样奇怪的病呢?像那个患者,长得那么帅,只要他愿意,根本不必为情感,也更不必为解决性问题发愁的。他为什么会误入歧途了路呢?他正路还走不走呢?还有,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他对着我露出他勃起的性器官,我就是半点反应不给他,我不看不叫无动于衷,他是否照样能从他这所谓的露阴举动中得到快感愉悦呢?
我把我这些问题一一向罗医生求教,同时也摆明一下,我是一个既定下目标就会努力朝目标前进的好弟子。可罗医生的脸色又一次给我越说越暗。
“露阴癖患者多半都有其他隐形心理暗疾,他们比神志不清的精神病患者痛苦百倍,你……”
“我渴望拯救他们。”我心平气静地说。
“你……搅什么浑水!”罗医生怒了。
四
我从这一天开始悄悄暗中跟踪罗医生。
有一天,我下班后躲在对面的咖啡厅,看到罗医生办公室的灯亮到了七点二十。他下班后匆匆去了67路公交站边上的永嘉公园。我看见他鬼鬼祟祟在公园里寻找猎物。在一排柳树下,我看见罗医生对着两个打太极的大妈露出他的生殖器官。大妈们吓得大叫,那叫声简直惊天地泣鬼神,然后有一位还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另一位却十分强悍,叫过之后,即转过身对着罗医生举起右手做刀劈状,“臭不要脸的狗东西,还不滚走,当心我剁掉你……”我一直看着罗医生的表情。大妈们惊叫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用双手撸着自己的器官手淫,虽然昏暗,仍然看得清脸上表情陶醉。另一个大妈呵斥他时,他已仓皇如丧家之犬,匆匆理好衣衫,跌跌撞撞逃走。
“罗医生,我看见了你,在永嘉公园。”我马上发了一条微信过去。我觉得将来我更适合站手术台,持手术刀。
五
原来医者竟是病家。
“我有三个姐姐,小时候,我妈老是将我献宝似地献给大家看……”
“你是说,你妈将你的……献给大家看?”
“是,那是她制造的男丁,是她的骄傲!然后,我外婆我阿姨我舅妈我姐姐们都来摸我的宝贝,个个赞叹……”
“他们哪是赞你的宝贝……”
“可她们都喜欢逗弄我那儿,我从小就觉得异常快慰,身心皆是……”
“那……您结婚后,可让您太太协助您,她也可以摸……”
“不要!我不要!她摸是要我干,我不要干,我不要单独和一个女人干……”
“难怪你露阴的对象竟然是大妈,都是你的外婆阿姨舅妈姐姐呀……对不起,罗医生,我不是嘲笑你!”
罗医生告诉我,那个患者的情况和他相似。罗医生治疗他。我治疗罗医生。其实我真没什么治疗的法子。我就让罗医生对着我露阴,我像观世音菩萨一样坐着,看着,不言不语,不惊不怖,不嘲不嗤。罗医生起先犹疑,然后大方露了,勃起,然后慢慢平复。然后再露,竟然渐渐不起。再然后,渐不欲露。
罗医生永远都是我的良师益友。他还告诉我一些道理。
罗医生说,在这世间,有可能人人都是患者,也有可能人人都是医者。关键是患者是否知道自己患病,是否有医治意识?关键是医者是否真心慈悲救治患者?关键是当医者得知自己患病,是否肯自救或求救?
我仍旧在安心心理疾病医院实习。罗医生说你打算实习到什么时候?我说不知道,再等等吧。
又来了一位新患者。我接待奉茶,抄录信息。“曾精神错乱,举刀杀人未遂……”我哆嗦着腿站起身来。那位患者孤单坐在那里。他的家属哪里去了?他此刻可正常?正思量间,一位女患者从罗医生治疗室狂笑着奔了出来,一路将自己的衣裙脱下。
“不要怕。她发作了……一会会好的。”罗医生说。
啼妃字于2015.12.22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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