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来了（中篇小说）

新石头上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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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管来了

                                       文/新石头上的叶子

                                              中篇小说

                                                           一

   宋词正低着头看书，突然听见一声惊呼，城管来了！

   宋词把书往三轮摩托上一丢，立马点着火，车子蹿出十多米远才发觉情况不对，街道两边的小贩们都心安理得一丝不苟或从容吆喝或稳稳称称。宋词回过头，看见卖香蕉的烂眼睛一只手拄着膝盖，一只手指着自已，嘴巴笑得就像一只发霉的烂香蕉。

   宋词没有生气，这样的玩笑，他也拿别人开过，要不是看书太入迷，烂眼睛的小把戏是骗不了人的。宋词把车掉了个头，开回原来的位置停好，随手整理了一下车上的碟片。碟片的包装盒上满是灰尘，整理完，宋词的十个手指已经脏污不堪。

   宋词随手从烂眼睛的手推车上抓起一个香蕉，翘着兰花指剥开皮，细皮嫩肉的塞进嘴里。烂眼睛看着他，满脸的不乐意，两只烂眼睛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无奈。宋词假装没看见，和风细雨的把最后一口蕉肉吞下，慢条斯理的用香蕉皮把十个手指上的灰尘擦干净。

   你看看几点了，城管差不多要来了。烂眼睛说。

   宋词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了一下，说快一点了，咱们该撤了。

   烂香蕉说一大上午才卖了十斤香蕉，赚的钱还不够早上甩的那碗饵块钱。

   宋词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学会吃早点了？

   烂眼睛说，人生苦短，以后老子天天都要甩一碗饵块。

   之前，烂眼睛曾跟宋词说过，他不习惯吃早点，原因是他在老家时习惯了只吃早晚饭，如果吃了早点，早饭时就没有食欲，到了中午肚子反而又饥饿起来，这时候媳妇小莲不可能再给他送饭。这样一来他只得再花五块钱甩一碗米线，如此一算，饵块加米线，十块钱就没了。所以，他从不吃早点。现在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以后吃早点应该是必修的功课了，而且，吃早点变成了一种赌气和泄愤。

   尽管宋词知道烂眼睛的早点肯定大有问题，但是他来不及问，他们得分手了，再不撤的话，城管真的就来了。

   宋词直接把车骑回了家。妻子刘小艺已经把饭弄好，菜比平时丰富，还摆了一瓶绿水清酒。宋词坐下，不解地看着妻子。妻子把一本《滇池》递给他，喜滋滋地说，你又发了一篇小说。宋词手忙脚乱的打开书，在目录里找到了那个短篇小说，篇名叫《城管来了》。小说写的是一个卖碟子的小贩怎样跟城管较量的故事，说白了，写的就是他自己。宋词翻到小说所在的页面，一边喝酒一边阅读。妻子说，你自己写的，还要看啊，好好喝酒吧。宋词说，你不懂，正因为是自己写的，所以才看不够。

   吃过早饭，宋词跟刘小艺把门关紧，生龙活虎的做了一次。这已经成了习惯，每次发表文章，刘小艺都只能任他摆布。发处女作的时候，宋词一边用力一边哭，弄得妻子躺在下面一声都不敢吭。完了，小艺怯怯地问，你哭什么啊，那么狰狞，怪吓人的。宋词嬉皮笑脸的说，我哭了吗？我那么高兴，我会哭？

   宋词把《滇池》装进装碟子的纸箱，点着火，上路了。身后，刘小艺大声提醒道，记着啊，别光顾着看书，要小心城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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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宋词把车速控制得很慢，像一条在水面悠闲游荡的鱼。街上的人十分的少，绕了几公里，一张碟子都没有卖出去。宋词并不着急，相反，心情却越发的愉快，他知道原因，那是小说的发表带来的兴奋还没有散尽，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喜悦可以持续三四天，就算天蹋下来也无大碍，几张碟片的销量是不可能影响得了他的心情的。
    车子行驶到人民路时，宋词看到烂眼睛的手推车停在路边，三四个人正围着挑捡香蕉。
宋词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整条街都规规矩矩的，人行道上并没有其他的商贩。宋词有点纳闷，烂眼睛是不是吃了豹子胆？竟敢在此时此地当街做起买卖。
    城管来了！宋词大喊一声。
    烂眼睛就像没听见一样，不慌不忙的称他的香蕉。几个顾客倒是回头看了宋词一眼，埋怨他无聊的样子。宋词把车停到烂眼睛身边，熄了火，没有下车，疑惑地问，你不怕城管？
    烂眼睛眼皮都没眨一下，说，你尽管卖，今天城管不会来了。
    宋词依然不敢下车，他不相信烂眼睛的话，现在是三点来钟，正是城管出没的高峰期。烂眼睛打发走顾客，干脆把车上的凳子拿下来，四平八稳的坐在车旁。
    你真的有把握？宋词问。
    我敢肯定今天他们不会来了，烂眼睛说，二十分钟前，我经过牛头街，看到城管跟贴膜的瘦猴打起来了，瘦猴一个人打他们六个，竟然摞翻了两人，他自己也被打得满脸是血。围观的人蚂蚁一样，把路都堵塞了。
   瘦猴不是一个平常人，我看得出来。宋词一边下车，一边说。
   宋词拿起书，在烂眼睛面前晃了一下，说，我又发表了一篇小说。
   烂眼睛说，我不喜欢看书，但是你写的，我肯定得看。说着就伸手来抢。宋词一抬手，烂眼睛扑了个空。宋词把书翻开，说，诺，就是这篇，你看嘛。
   烂眼睛接过书，看得连生意都懒得打理。等他看完时，宋词已经帮他卖了十五块钱。烂眼睛把书还给宋词时，竖了一下大拇指，写得好，写得实在！那帮狗日的就是你写的这个样子，凶得狠。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宋词和烂眼睛的车子都被顾客围住了。两个人处在人群的包围中，心里无限欢喜。
   给我全部收走！一声怒喝从天而降。人群迅速散开，六个城管凶神恶煞的出现在车旁。烂眼睛和宋词一下子变成了木偶。
   唐队长拿起宋词的《滇池》，圈成筒状，敲打着自己的胳膊。
   书生啊书生，你的书白读了，你天天整本书搁在车上，还装模作样的戴个眼镜，可是你没长耳朵啊，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就是不听。
   宋词的脸红到了耳根，看着唐队长，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对不起了，全部没收，今天老子干脆把恶人做到底。
   三个队员上来搬碟子，另外两个搬香蕉。碟子和香蕉混和着，在皮卡上你推我搡。烂眼睛拎起凳子，软绵绵地说，你们敢！
   唐队长用书筒敲打着烂眼睛的额头，你说敢不敢呢？老子连瘦猴都收拾了，还怕你？
   烂眼睛放下凳子，转过头看着宋词。
   宋词已经调整好了思路，唐队长，你不能全部没收，这是我全部家底啊，你像征性收几本，再罚点款，这个我认。
   唐队长笑笑，你以为你是队长啊？   宋词有点难过，却不敢作声。
   唐队长回过头，看着东西收得差不多了，吩咐道，小李骑摩托车，把手推车绑在摩托车上拉回局里。
   宋词傻眼了，猛地扑上去用身子护住摩托车，三个队员过来把他架开，小李点着火，车子开出去了。烂眼睛跟着跑了几步，又回转身看着宋词。
   唐队长他们钻进皮卡，车子启动时，宋词大喊一声，我的书。
   唐队长把书伸出窗口，摇了摇，表情坏坏的说，一起没收。
   宋词突然间发了疯，一个箭步窜上去，抓住车梆翻身上了皮卡。
   皮卡停下，唐队长走下车，问，你下不下？
   宋词斩钉截铁地说，不下！
   这时候烂眼睛也爬上车来。
   围观的人把路堵起来了。
   唐队长狠狠地说，不下就不要后悔。然后又钻进车里。
   皮卡没有开回局里，而是开出了城外。宋词和烂眼睛耳边的风声呼呼啦啦的。十分钟后，他们被拉到了一片林地。车上的人都下来了。宋词和烂眼睛也下来了。
   唐队长说，好吧，你们不是想坐车吗，现在车也做够了，你们留在这里看看风景，然后自己走回去。唐队长钻进车时，宋词飞快地对着烂眼睛的耳朵说，你快躺到车轮下。烂眼睛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车前躺下了。车上的人很生气，骂着冲出来，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烂眼睛死命挣扎，高声呼救，场面十分混乱。宋词趁机用手机偷拍了几张相片。
   皮卡开走后，宋词和烂眼睛坐在地上翻看相片，宋词说，这下好了，我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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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皮卡奔跑的十分钟，宋词他们其实已被送离县城三十里以外。两个人沿着公路往回走，
边走边拉家常。        宋词和刘小艺原先是水城民族制衣厂的工人，三年前双双下岗后，怀里揣着三千块钱来到了鹿城。宋词跟几个老乡在工地上提沙灰，小艺自己买了张破三轮，车上摆个火炉，炉上架口铁锅，卖的是炸洋芋，一天下来总有一百来块的赚头。宋词身体单溥，在工地上有些吃不消，干了三个月，拿到手的工资还没有小艺一个月的收入多。于是小艺就不让他上工地了。小艺的意思是让他在家里削削洋芋皮，做做早晚饭，实在无事可做就看看书、写写字。在服装厂的时候宋词就喜欢读读写写了，小艺很支持他搞文学。这是宋词的福气。一个月后，宋词闲不住了，他觉得一个大老爷们整天窝在家里做后勤，让媳妇一个人在外栉风沐雨的为家庭操劳实在不像一回事，就跟小艺商量着准备做点小生意。夫妻二人规划了三个晚上，终于做出了卖碟子的决定。
     烂眼睛叹了口气，说，你讨了个好媳妇啊！
     宋词说，你媳妇也不错，人又漂亮，还天天给你送饭。
     烂眼睛说，她是个烂人，比我的眼睛还烂，跟你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她整天只会打麻将，给我送饭的日子是很少的，她运气好，每次给我送饭都被你撞见了，所以给你留下了好印象。宋词想解释一下，烂眼睛似乎误会他的意思了。
     烂眼睛摆摆手说，你不要插嘴，我知道你是好人，说真的，她要是跟你勾搭上，我心里还好受些。
     宋词生气了，烂眼睛，你说些哪样啊？
     烂眼睛还是摆摆手，叫你别插嘴，你听我说完嘛，那个烂人，一个月前勾搭上了一个野男人，你知道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么？他是三只手啊，每天都在街头行窃，经常被派出所的人打得鼻青脸仲的。这样的男人，你说能跟你比吗？
     宋词哭笑不得，认识烂眼睛半年多了，竟不知他原来是这样一个无头无脑的人。宋词笑着说，难怪你天天都要甩碗饵块当早点，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烂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深谋远虑地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趁着还能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宋词突然想跟他开个玩笑，说，别人可以吃，你不能吃，你早上一碗饵块，中午一碗米线，这些东西辣椒太重，吃多了对你的眼睛不好。
    烂眼睛说，也是，可是没人给我做饭，不吃这些还能吃什么，我总不能每天都吃香蕉吧？
    两个人东拉西扯，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城里，这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分手的时候，宋词交待烂眼睛说，你记住了，明天早上九点钟你在城建局门口等我，如果他们跟我们一起谈话，你什么都别说，听我说就行了，如果分开谈话，你就一口咬死是他们把你扔在车轮下的。
    烂眼睛不放心地问，这么做好吗？
    宋词说，不这么做，我们的东西一样都讨不回来，还会被罚款，真是这样的话，你我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烂眼睛说，行，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宋词回到家里，小艺还没回来。宋词好长时间没走这么长的路了，再加上饥饿，浑身酸软无力。宋词在床上躺了半个钟头，挣扎着起来做饭。电饭锅里有足够的剩饭，简易碗柜里有两个剩菜。宋词把剩饭剩菜一起倒在锅里，打开电磁炉，用锅铲翻来覆去的搅拌了一阵，饭就好了。
    宋词吃好后，找了个大口缸盛了一些，用盖子盖好，锁了门，到街上去找小艺。
    小艺摆摊的地方在老城区。老城区正在改造，城管暂时不理睬这一路段。所以小艺可以在车上摆一把红色的太阳伞，在车旁摆一张小方桌，有的人买了洋芋后就会坐在小方桌前喝几瓶碑酒。
    宋词来到小艺摆摊的地方，在十米处站住了。小艺背对着他，动作娴熟的往锅里下洋芋。挂在伞上的灯泡发出红红的光，小艺的头发像一些枯草，随着身子的起伏在微微颤动。宋词突然鼻子发酸，这个女人七年前嫁给自己时还充满了青春活力，现在不到三十岁，就被生活的火炉烤得老气横秋了。
     宋词走过去，伸手拍了一下小艺的肩头，说，小艺，我给你送饭来了。
    小艺回过头，笑着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收摊啊？
    宋词说，街上人少，没有生意，所以就收了。
    小艺说，也好，难得你给我送一回饭。小艺打发走客人，接过宋词手中的饭，吃得十分香甜。
    夫妻二人收摊回家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一打开门，小艺就惊叫一声，你的车呢？
    宋词笑着说，被城管收了。
    小艺急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宋词忙把她扶起来，笑着说，你别急，他们会还我的，而且，我保证以后他们绝对不敢再惹我。
    小艺哭着说，你尽说疯话，你以为你是谁啊。
    宋词没有争辩，先把车推回院里，关上门，把小艺扶到到床上坐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小艺不解地问，这么说，人家还没处理你，你怎么就有把握东西能够要得回来？
    宋词掏出手机，把相片调出来让小艺看。
    小艺还是不解。
    宋词说，你啊，怎么这么笨，你看看相片，如果我把相片的顺序打乱，他们的行为就变成把烂眼睛扔到车轮下了。你想想这是什么行为？这是犯罪啊，他们要负刑事责任的。
    小艺不放心地说，这样行吗？这不是讹人吗？
    宋词说，他们不仁，我就不义，他们本来可以像往常那样收走几张碟子再罚点款就算了，可他们偏偏要把我往绝路上逼。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
    小艺说，随你吧！只是不要把事情弄大，那些东西，能要得回来更好，要不回来咱就认命，你不要跟人家犟，好吗？
    宋词说，睡吧，时间不早了，我会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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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宋词和烂眼睛几乎是同时到达城建局的。因为经常跟城管打游击战，两人经常被俘虏，城建局成了最常光顾的地方，所以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两人上到三楼，直接走进了综合执法大队的办公室。唐队长坐在办公桌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表情冰冷地说，你们来干什么？
     宋词不像往常那样点头哈腰，脸上的表情比唐队长还僵硬，一气哈成地说，我们来拿车，来拿碟子，来拿香蕉。
     唐队长冷笑一声，你认为你还拿得回去吗？
     宋词说，应该没有问题。
     唐队长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头，但他吃不准是什么支撑着宋词让他的太度变得如此强硬。唐队长试探着说，除非我们张局长是你爹。
     宋词说，看你说的，张局长大不了我几岁，我倒想认他为哥，可他怎么能看得起我呢。
     唐队长说，你们快走吧，东西和车子都没收了，款就不罚了。随即从桌子上抓起《滇池》扔过来，说，没看出来你还会写小说，但你写的纯属胡编乱造，你写的不是小说，是乱说。
     宋词接过书，笑了笑，小说的事，改天再和你聊，唐队长，我跟你说个事，昨天你们从车轮下把烂眼睛拖出来时，我拍了几张照片，这些照片如果把顺序倒过来，就变成你们把他扔到车轮下了。
     唐队长僵住了，几秒钟后，他瞟了一眼宋词，摇摇头，脸上渐渐绽放出笑容，叹口气说，好吧，算你狠，你们去仓库领东西吧。
     烂眼睛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高兴地看着宋词，意思是说咱们快走吧。
     宋词说，你先去领吧，我还要跟唐队长谈谈小说。
     烂眼睛欢天喜地的走出去了。
     唐队长盯着宋词看了一会，不紧不慢地说，宋词，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词说，唐队长，以前都是我在你屋檐下过日子，现在难得你给了我一片屋檐，我不好好利用怎么对得起你呢？
     你就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你可以在人民路上随便指定一个地点，我以后就在那里卖碟子。
     你别做美梦，你在那儿摆摊，以后我们还怎么管理别人？
     你会有办法管理的。
     唐队长沉思了一会，说，你等我一会，我去跟局长请示一下。
     唐队长走出去后，宋词坐在沙发上，脸上是胜利者的微笑。
     三分钟后，唐队长回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城管队员。唐队长把门关上，三个城管队员扑上来，两个摁住他的手，另一个开始搜身。
     宋词没有挣扎，心平气和的说，手机没在我身上，我不会这么傻。
     唐队长挥了一下手，三个城管放开宋词，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唐队长背对着宋词，无可奈何地说，你赢了，我们就以作家的身份让你在人民路上体验生活吧，你记住了，以后你车上随时都要带着你的作品，有不服管理者以你为借口，你要配合我们证明你的作家身份。
     宋词说没问题，我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作家，现在你们帮我宣传，我乐意得很。
     人民路是鹿城最繁荣的一条大街，上部是大型超市上海欢乐购，中部是鹿城影视城，下部是新华书城。宋词的摊位就摆在上海欢乐购旁边。宋词可以在车上撑开太阳伞，在车下摆把塑料椅，有人的时候忙生意，无人的时候看小说。宋词的生意超乎想象的好，平均每天都有两百左右的赚头，国庆节那天最火爆，竟然赚了一千二百块。一开始的时候，其他商贩都以他作为抵制城管的理由，唐队长一天几次的带着别人来看他的小说，来人核查之后，心里虽然对他很佩服，嘴上还是有闲话，唐队长就说，你只要有本事也写篇小说发表，你想摆哪儿我就给你安排。这才是最有说服力的，那些小商贩，大多连看懂文字都困难，如何写得了？所以一个星期后，再没人拿宋词说事了。
    不过唐队长的日子还是不消闲，在这些人中，他最头疼的还是瘦猴。上一次城管跟瘦猴大战的结果是双方各有损伤，瘦猴的所有贴模工具全被没收，但也仅此而已，双方各医各的，并没有就医疗费产生什么纠葛。最近，猴瘦又重兴置办了行头，身上挎着一个黑皮包，里面装着手机模、划刀什么的，腋下夹着一张折叠小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时候，他明明看见唐队长他们来了，却也不跑，唐队长就站着不动，让队员先从他面前走过，以此示示威。如果他依然不走，唐队长就会走过去，严厉警靠他。
     宋词发觉城管对瘦猴的态度十分暧昧，有时候严历，有时候松散，有时候锱珠必较，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词最担心的也是瘦猴，他害怕瘦猴拿他作借口，他明白瘦猴一旦耍起赖，天王老子都拿他没办法。然而，几乎所有的小商贩都被唐队长带着来看过小说了，就是瘦猴没有来过，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根本没有抵制过自已，一种是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作家。
    宋词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和瘦猴之间肯定要发生点什么。

新石头上的叶子

                                                                      五
    半年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变化最大的是，宋词和小艺存下了五万多块钱。还有，鹿城的很多人都知道宋词是个作家了。鹿城的一些文学爱好者来买碟子时，总会跟他讨论一下文学上的事情。宋词读书不多，也没有什么代表性的作品，所以一谈起文学的话题，因为无话可说，所以他就表现出很谦虚的样子，笑眯眯的听别人高谈阔乱，然后见缝插针地点头说，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宋词只读完高中就去了服装厂工作。工作之余，他喜欢看小说，看得多了，就有了要写一写的冲动。一开始写的是小小说，小小说并不难写，跟高中时写作文差不多。再后来也学着写了不少短篇，这个难度就大了，一篇下来，把他搞得虚脱了一般，他自认自己是无法写中篇和长篇了。宋词的每一篇小说都投稿，而且是一稿多投，对刊物也不挑拣，国家级刊物和县级内刊，只要有稿费，他就会按地址把稿件寄出去。撒的网多了，也就能捕到几条鱼。一年下来，总有那么五六篇发表，当然，稿费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文章发表时的心情是与稿费无关的，写文字可不像提沙灰拌水泥那般简单，提沙灰拌水泥，人人都会，能写小说的人，整个服装厂就只他一个，正因为如此，刘小艺几乎是自投罗网稀里糊涂的就嫁给了他。刘小艺连申请书都不会写，而且也并不喜欢看书，可是却莫名其妙的对搞文学的人崇拜不已，她嫁给宋词的时候，宋词还没在正式刊物上发表过作品，但是她仍然光一如既往的支持宋词的文学事业。
     有一天，宋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出版社的广告，拔了对方的联系电话，一打听，就有了想出书的想法。宋词认为他已经具备了出书的条件，一方面是手里有了存款，付得起出版费；另一方面是现在有了固定的摊位，书出来后他可以自销。当晚，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小艺说了，小艺说，不可能吧，一万多块钱怎么就可以出书了？宋词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便宜，如果按照出版社报的价，三万块钱就可以印三千本，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出三千本，销路好再加印。小艺说，你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大力支持。
     宋词把所有的作品收集起来，一共有三十篇小小说，九篇短篇小说。宋词带着作品跑了一次昆明，当天就把出版合同签了。
     三个月后，也就是春节前一个星期，宋词的集子就出来了。宋词和小艺算了一笔帐，出书一共花了三万块，如果三千本书全部按照三十五块的定价卖完，可以赚七万左右。
     头一个星期，宋词一共卖出一百多本，光是卖书每天就有三百来块赚头。过完春节，好像整个鹿城的人一下子都不看书了，一个月才卖出三本。宋词开始着急了，四处寻找销路，他的销路无非是在鹿城的所有书店让人家代销。即便是这样，有些书店也不买他的账，人家跟他说莫言写的小说都卖不动，你一文不名，我们卖给谁啊？好话说尽，脚杆跑酸，总算送出去五百本。一个月后去结账，所有的书店都把他的书堆在墙角，十家书店一共卖出五本。宋词把书全部收回来，租住的房子本来就窄，近三千本书只好堆在床上，码得有一米多高，看上去摇摇欲坠的。一天晚上，两口子煅炼身体时用力过猛，书墙倒塌，两个人差点被文学活埋。两口子把书重新码好后已是半夜，两个人睡意全无，望书兴叹了一阵，小艺安慰他说，你也不要差急，明天你去另外找个地方，咱们也该搬家了，最好租二楼以上的房间，要不然把书堆在地上容易发霉。宋词心里涌起一阵暧流，这些暧流在胸腔里翻腾了一会儿后变得五味杂陈。但是不管怎么说，宋词都觉得要感谢一下小艺，可是他拿什么来感谢呢？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把未能完成的煅炼继续做完。然而，当他伏在小艺身上时，竟然不举了。一向宽厚的小艺突然失声痛哭，天啊！为什刚才不把我砸死呢！     
      宋词颓然倒在床上，双眼紧闭 ，跟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花开富贵

第一次看叶兄的字就是这篇

新石头上的叶子

                                                                      六
     宋词一觉醒来，发觉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扭头一看，身边空空的，小艺出摊去了。宋词坐起来，双手在脸上狠搓了一阵，心想，被书砸那么一下就砸出了大问题，自己也太虚弱了吧，得抽时间去医院看看，这事肯定不能拖。如果身体真出了问题，日子就没法过了。小艺嫁给自己，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要是自己连男人的本分都尽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宋词下得床来，草草的洗过脸，也出摊了。
    宋词刚把摊摆好，烂眼睛就来了。
    烂眼睛把一袋香蕉递给宋词，说是送给他的。
    宋词说，有事就说，跟我还讲什么客气。
    烂眼睛勉强笑笑，说事情不大，你肯定帮得了。
    宋词说我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先把事情说清楚，帮得了我肯定帮，帮不了我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烂眼睛说，昨天唐队长又收了我一车香蕉，我刚刚去讨，他不还，我心想你手里有我的照片，你去帮我说说话，一定好使。
    宋词先前就想过这样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所以答案是现城的。他看着烂眼睛，意味深长地说，烂眼睛啊烂眼睛，你以为唐队长是吃素的？他那么干脆就还了我们东西，你以为他还会把相片留在我手里？我告诉你，你一出门，他就叫人把我的手机抢了，相片当场就被他删除了。
    烂眼睛说，你骗人，要是相片删除了，他还会让你在这儿摆摊？
    宋词说，一码事归一码事，他让我在这儿摆摊，是因为我答应他以后帮他写篇报道，他说我以前怎样把他们写得那么让人讨厌，今后就要怎样把他们写得让人喜欢。我跟你说实话，我答是答应了，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动笔呢，你很清楚，再有本事的作家，也不可能把城管写得可爱，这是事实。
    烂眼睛眨巴几下眼皮，表示信服，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不为难你了。
    看着烂眼睛远去的背影，宋词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转念一想，又很坦然，可不是咋的，这世道谁心里没藏点小污垢呢？
    宋词拿出本《小说选刊》，就着微弱的阳光暧暧的看起来，还没看几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争吵声。宋词把书合上，抬头望过去，原来是唐队长把瘦猴的工具没收了，瘦猴不服气，正指着唐队长大骂。唐队长好像很克制，把瘦猴的折叠小方桌扔到皮卡上，钻进车子开车离去。瘦猴指着车，大骂道，你等着，总有一天老子要你好看。
    宋词摇摇头，坐下，继续看小说。
    宋词正看得如迷，感觉身旁站了个人，抬起头，是瘦猴。瘦猴满脸怒容。宋词的心莫名的紧了一下，挤出一丝微笑说，怎么，又被他们逮到了？
    瘦猴说，什么逮到，我早看到他们了，我故意不走，我要看看他能收我几次？
    宋词说，何必呢，你斗不过他们的？看到他们来，你就收起来，等他们走了再摆开，他们也需要面子？
    瘦猴冷笑一声，面子？我就不需要面子？
    宋词说，你跟他们不同，他们是执法。
    宋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瘦猴干笑几声说，老哥，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听着咋这么逗呢？我当然知道他们在执法，我奇怪的是，他们咋不执你的法呢？
    宋词说，我是作家，他们特批过，我是在体验生活。
    瘦猴双手拍着宋词的肩膀，眼泪都笑出来了：体验生活？多么冠冕的借口啊，你说这话时怎么一点底气都没有呢？
    宋词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临了。
    宋词把瘦猴的手拿下来，换了严隶的口气说，我总不能因为自己是作家就要扯着嗓门说话吧。
    瘦猴也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了宋词几秒钟，鄙视地说，在我心里，你并不是作家，你的作品我看过了，软绵绵的，干巴巴的，没有骨头，没有血肉，没有灵魄。文如其人这句话，用在你身上真的太贴切了。
    宋词心里一颤，他一直以为瘦猴只不过是一个小无赖，听他说这几句话，好像大有来头啊。
    瘦猴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不那么凌历了：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我要给你一个忠告，真正的作家，首要的一点是天蹋下来也不能出卖自己的灵魂，而你，不只出卖了录魂，更出卖了朋友。
    宋词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瘦猴就是一部X射线，自己连骨头都被他透视得一清二楚了。
    瘦猴接着说，文学这个东西，它是个魔鬼，你只要爱上它，就有你受不完的罪。而你，充其量已只能说是喜欢文学。所以我很清楚，唐队长那样的人，他绝对不可能为文学作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你能冠冕堂皇的在这儿摆一个地摊，我用屁股想想都知道，你们搭成的肯定是一笔肮脏的交易。
     宋词几乎要站立不稳了，他感觉瘦猴就是潜伏在他身上的一滴血液，这滴血液在他的每一寸肌体中淌过时，哪里是腐肉，哪里是病灶，它有切身的感知。
    宋词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瘦猴也像虚脱了一般，自言自语，是啊，我是谁？我又比你高尚多少？我为了生活不是同样见缝插针地跟他们纠缠不清吗？两年了，他们已经收过我十套工具，我给自己定了个底线，第十二次，我会开始杀人。
    瘦猴突然间像是进入了梦游状态，脸上肌肉扭曲，冷笑着拉开身上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一把匕首，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宋词说，就是这把刀，总有一天会插进唐队长的胸膛。
    宋词不敢说话，呆呆地看着瘦猴拿着刀子失魂落魄的向新华书城方向走去。

新石头上的叶子

花开富贵 发表于 2016-3-29 08:50
第一次看叶兄的字就是这篇

好久没写东西了，拿篇老作品出来，向书房表示一下致敬

新石头上的叶子

                                                                                    七
    这一天，宋词没有出摊，有两桩事必须得料理一下了。
    宋词在去县医院的途中，在一根电线杆子上看到一则专治阳萎的小广告，就临时改变了主意。顺着广告上的地址，找到了富水巷。在巷口，宋词发现这里竟然也摆着一个卖碟片的摊位，看摊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身材微胖，头发枯黄，手里拿着一块粗布，正聚精会神的绣十字。女人的旁边，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穿戴十分整洁，却一脸痴傻相，歪咧着嘴，满脸都是快乐的傻笑。宋词心想，把摊位摆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能有什么生意呢？但情况明摆着，如果这样一对母女到大街上跟城管周旋的话，结果可能会更狼狈。
    宋词走进小巷，在第三道小铁门前对上了广告上的门牌号。铁门敞开着，屋里的情况一目了然：阴暗潮湿、简陋杂乱且怪味扑鼻。宋词走进去，屋里没人，刚想转身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问，你要看病？宋词嗯了一声，自己找了个小木凳坐下。中年男人也在对面坐下。男人四方脸，大眼睛，皮肤洁白，能看出年轻时是个英俊后生。
   男人说，什么情况？
   宋词不敢看男人，声音极低地说，挺不起来了。
   男人说，几岁了？
   宋词说，三十一。
   男人说，这种情况有多长时间了？
   宋词说，三四天。
   男人说，发现的及时，不碍事，保证药到病除。
   宋词心里大喜，又怕医生吹牛，问，真的？
   医生不说话，站起来，找出一个白色小药瓶，拧开盖子，从中倒出两粒红绿两色的颗粒，然后从水机里倒出一杯水，连药带水一起递给宋词，说，你吃下，十分钟见效。
   宋词接过杯子，试了下水温，发现是凉水，问，凉水可以吃药吗？
   男人说，怎么不可以？
   宋词把药吃下，男人东拉西扯的跟他吹了一阵牛，然后抬手看了看表，问，起来了吗？
   宋词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男人说，刺激一下试试。
   宋词吃惊地问，怎么刺激？
   男人推开房门走进去，一会儿走出来，说，你进去看一会电视。
   宋词疑惑地看看男人，进了房间。房里的电视上正播放着毛皮。宋词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把门关上。五分钟后，宋词高兴地发现，小弟弟立起来了。
   宋词推开门出来，眼里含着泪水，激动地说，你真是神医啊，我挺起来了。
   男人开玩笑说，不是你挺起来，是它挺起来了。
   宋词说，我该付你多少钱呢？
   男人说，一千？
   宋词被吓坏了，几呼是叫喊，这不抢人吗？
   男人说，你说话太难听了，这种病，有些人一百万都医不好。
   宋词想想也是，就求情说，你让我点，我只带了六百块。
   男人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算了算了，就当做好事吧，六百就六百。
   宋词付了钱，走到大街上才恍然大悟，自己根本就没病，只不过最近因为书的事压力太大，所以才一直无法挺立，再说，才三四天时间，连二次检验都没有尝试过就跑来看医生，自己也太性急了。
   宋词要做的第二件事是租房。他到广告发布栏前看了半天，拔了几个电话，最后总算跟一个房东约好马上去看房。到了约定地点，看到烂眼睛站在路边，好像在等人。
   宋词说，你怎么不去卖香蕉？
   烂眼睛说，有人要租房，我在这儿等着。
   宋词说，是你？
   烂眼睛也满脸吃惊，是你？我就说电话里听声音咋这么熟呢。
   宋词委实没想到烂眼睛原来是个闷头财主，他的房子就在草林巷口，三层，两百多平米，楼下有两个铺面，租给人家搞铁件制作。二层是空房，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有卫生间。宋词觉得宽了点，这样房租肯定便宜不了。
   烂眼睛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你不要担心，我租给别人一年八千块，租给你，六千就行了。
   价格的确不贵。宋词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不行，太占你便宜了，这样吧，我给你六千五。
   烂眼睛挥挥手，很大气地说，就六千，这事我说了算，你别看我平时小气，但是我分得清是非，在大问题上我并不含糊，自打咱们被城管扔到荒郊野外时，我们就是患难兄弟了，再说，几百块钱，还不够烂婆娘打一场麻将呢。
   宋词心里嘘嘘不已，烂眼睛这般豪爽，实在是出乎意料的。
   回家的路上，宋词很小人地想，被郎中骗去的五百，在烂眼睛这儿给找回来了。

新石头上的叶子

                                                           八
      当天晚上小艺收摊回家，宋词只把租房的事说了，只字不提去看过医生。小艺很高兴，一跌声的夸奖烂眼睛够朋友。躺下的时候，小艺又变得心事重重。宋词知道她一定还为自己不能勃起而耿耿于怀。他没有解释，很野蛮地突然翻身把小艺压在身下。小艺推开他，冷着脸说，睡吧，别折腾了，明早还要摆摊呢。宋词一言不发，十分坚韧地重又把她压在身下，小艺不动弹了，她明显地感觉到宋词的下身已经起来了。
     这一场爱，做得无比的酣畅淋漓，完事后，两人满脸泪水。小艺把头伏在宋词瘦瘦的胸上，柔情万分，嘴里呢喃着，你知道吗，我不怕你穷，我就怕你病。
     宋词说，我也觉得我完蛋了，因为书的事情，本来压力就大，关键时刻又突然被砸了一下，说实话，当时我吓得不轻，我以为是地震，墙倒了，所以我也认为自己肯定被吓得阳萎了。看来，上天还是长眼的，我还这么年轻，连老天都知道我还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不忍心给我这么悲惨的结局。其实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甚至想过，如果我真的不行了，我就跟你离婚，我不能毁了你的后半生。
      小艺揩了一把眼泪，说，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样，我只想赶快挣钱，然后带你到昆明去治病，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即使你真的不行了，那也是我的命，我认。
     宋词感觉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搬入新家后，宋词的书独占了一间房。看着整整齐齐的书墙，宋词感觉自己不是个写书的人，倒像一个书商，他面前的房间变成了堆书的仓库。怎样处理这些书，现在成了最紧要的事。
      宋词跟小艺商量，打算到呈贡大学城去推销那些要命的文字。小艺很支持他的做法。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宋词就用三轮摩托拉着两麻袋书出发了。骑了两个小时的车，走了一百公里路，宋词终于来到了大学城。然而，跑了三所大学，他都被保安挡在了门外，连进入学校的机会都没有。
      宋词只得找了家旅社，花五十块钱开了间房，把书搬进房间。然后出门买了个大挎包，包里放进二十本书。这样，他终于顺利的进入了校园。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在校园里根本看不到一个读书的人，每一个学生手里拿的都是手机。好容易在一个亭子里看到一个女生捧着一本书读，宋词突然心血来潮，拿出一本书对女同学说，同学你好，我送你一本书，是我写的。女同学满脸惊讶，抬头看着他，宋词谦恭敬地微笑着，等着对方收下他的的礼物。女同学一边看着他，一边慢慢地后退，突然一转身，慌慌张张地跑走了。宋词挥着手中的书说，同学你不要害怕，我不是疯子，这书真是我写的。那个女生跑得更快了，一眨眼就消失在拐弯处。宋词把书装进包里，摇着头说，怎么会这样呢！
      宋词走出校园，在学校门口不远处掏出包里的书，他把书一本一本放到地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看着熊熊燃烧的火苗，宋词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片冰冷，他知道，他烧毁的不是书，而是自己坚持了多年的梦想。
      宋词退了房，把书拉到一个垃圾站，当废品处理了。
      宋词骑着车往回赶时，他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回到家，宋词打开电视，躺在床上，不停的按手中的摇控，突然，一个长得跟瘦猴一模一样的男人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男人和漂亮女主持并排坐着，女主持满面春风，男人表情肃穆，看样子是在做一个综艺的访谈节目。宋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能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主持人问，周夫哲老师，作为昆明比较有影响的诗人之一，我想请你谈谈你对生活的看法。
      周夫哲苦笑了一下说，我怎么敢对生活有看法呢，它不要对我有看法就阿弥陀佛了，不过，既然你问起，我就说说，我认为生活是一个巨大的氛围，我们永远都逃不脱它的笼罩，在普通人眼里，生活就是柴米油盐和喜怒哀乐，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不是普通人，我的意思是，诗人比常人更善于思索，思索的结果往往让自己无所适从，所以，我认为生活在我眼里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疼”，各种各样的疼。滇池污染了，我们疼；官员腐败了，我们疼；教育堕落了，我们疼；城管打人了，我们疼；妻离子散了，我们疼；朋友失信了，我们疼……。
     主持人说，我也曾经喜欢过诗歌，年轻的时候，我立志要当个诗人，很遗憾，这个梦想怕是永远无法实现了，因为我现在连看诗的兴趣都不是太强烈。
     周夫哲说，这不见得就是坏事，离开诗歌，也许你能过得更幸福。
     主持人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夫哲说，因为文学太折磨人了，成不了名要受折磨，成了名也要受折磨。成不了名时想着作品能发表、能获奖；成了名后想着我一个堂堂名诗人，一年的稿费竟不能支出香烟的开销。
     主持人说，周老师，作为体制外的写作者，你的生活来源主要靠什么呢？
     周夫哲说，主要靠给人贴手机模，我每天的生活重点就是跟城管打游击战，鹿城的城管和我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了！
     宋词从床上坐起来，原来瘦猴就是周夫哲！在昆明，喜欢文学的人，谁不知道周夫哲呢？宋词看过周夫哲的不少诗歌，他想像中的周夫哲跟贴手机模的瘦猴怎么也无法联系到一起。
     主持人接着问，周老师，我想请你谈谈目前诗歌的困境和未来的走向。
     周夫哲表情冷峻地说，诗歌的困境，我不想老生常谈，我想说得更深奥一些，目前的诗歌，它只能养活诗人的灵魂，却养不活诗人的肉身。所以，它的前途四面楚歌。
     宋词使劲地鼓掌，直到眼泪无声的流出！

新石头上的叶子

                                                                                                       九
      在小艺回家之前，宋词就对烧书和把书当废品处理的行为后悔了。不错，书是自己写的，可是出书的钱，一部分也是小艺的血汗，该怎样处理那些书，是应该征求一下小艺的意见的。
     十点左右，小艺收摊回来，看到宋词在家，吃惊地问，那些书都卖完了？
     宋词老老实实地把经过说了。小艺哭了，说，你以为你是富翁吗？几十块钱一本的书，你几角钱一公斤就处理了，还放火烧，就凭你这种行为，你就不配当个作家。我虽然识字不多，可是我能想像得到，对写作的人来说，自己的文字就像自己的孩子，它再怎么丑，也是你的骨肉，我真的无法理解，你竟然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你真的让我失望！
     宋词觉得理亏，不敢争辩，低着头，任凭小艺哭诉。
     小艺说，什么东西都会有一个高低好坏的过程，现在没人看书，并不能说明永远没有人看书，前几天我去逛过新华书城，里面有很多人坐在地板上，手里捧本书，看得那个投入，我连走路都怕影响了人家。再说，你的书，一开始不是卖得很好吗？现在为什么卖不动，你要好好找找原因。
     宋词说，卖不动的原因，我也是刚刚才明白的，是我太急于求成了，我的作品还不成熟，就像桃子，还很生涩的时候我就采摘了拿到市面上出售，有的人图新鲜，买回去一尝，无滋无味。所以，书的事，责任在我。
     小艺说，你知道就好，文学上的事，我是门外汉，我也说不出多深的道理，我的意思是，出都出了，就不要着急，慢慢卖，卖得完更好，卖不完，至少也了结了你的一个梦想。宋词感到很惭愧，他觉得自己要是能有小艺的心态，文字可能还会上一个台阶。宋词拉住小艺的手，使劲地握了握，说，瘦猴是个诗人，刚刚电视上还采访了他。小艺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愣了一下，问，哪个瘦猴？宋词说，就是上次被城管打的哪个贴手机模的瘦猴。小艺吃惊地说，你说的是那个头发乱七八糟的瘦猴吗？宋词点点头。小艺说，哦！他原来是个写诗的，他到我那儿吃过洋芋，每次都要喝两瓶啤酒，他说的话，无头无脑的，可是过后想想，却很有道理。宋词说，他说了什么？小艺想了想，说，我记不得了，对了，我想起一句来了，他说，人生就是啤酒，倒得越猛，泡沫越多，当时我觉得很好笑，现在想想，他说的好像就是你，书出猛了，卖不掉了，原来是一些泡沫。宋词笑了，小艺也笑了。
第二天中午，瘦猴经过宋词的摊位时，宋词谦恭地喊了一声，周老师好。瘦猴停下，用手掏了掏耳朵，说，你叫我什么？宋词说，我叫你老师，昨晚我看电视了，原来你就是周夫哲，我真是有眼不识泰斗山。瘦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那个节目没多少人喜欢看，我走在大街上，也就你一个人认出我来。宋词说，我估计看电视的人倒是不少，就是没有人相信你就是电视上那个写诗的人，不要说别人，连我都认为能上电视的人不是普通人，谁会想到你平凡到了尘埃里。瘦猴竖了一下大拇指，说，这话我爱听，其实，芸芸众生，谁又不是一把泥土呢？可是，有些人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金光万丈，自以为高人一等，说话做事颐指气使、故弄玄虚，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宋词和周夫哲越谈越投机，周夫哲听从了宋词的建议，把折叠小几摆在宋词的旁边，在小几上摆出了贴手机模的招牌。
     宋词说，周老师，你听我的，等一会城管来了，我跟他们说说，你比我名气大多了，你也需要体验生活。
     周夫哲无可奈何地笑笑，说，好吧，我也向生活低一回头。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城管来了！街头顿时乱作一团，商贩们推车的推车，挑担的挑担，八面呼喊，四处逃窜，好不热闹。
     周夫哲对宋词说，你看看，这场面像不像战争暴发时逃难的画面。
     宋词说，像！
     周夫哲说，我从不逃跑，因为我一直认为我生活在和平岁月里，我总是从容的收拾自己的东西，所以我总被他们逮到。
     六个城管已经围过来了。
     周夫哲坐着不动，面带笑容。
     唐队长指着周夫哲说，你个无赖，屡教不改，把他的东西收走！
     一个城管走上来要抬小几，宋词上前一步，笑着对唐队长说，唐队长，他叫周夫哲，是有名的诗人，昨晚还上电视呢，他的生活来源就靠给人家贴贴模，你网开一面，就给他一个固定摊位吧，行吗？
     唐队长冷冷地说，名诗人？你叫他当场写一首锄禾日当午那样的诗给我看看，如果写得出，我就给他特批一个摊位，写不出，就不要糟蹋诗人这个称谓。
     周夫哲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我写不出来，我的东西我收走，以后我永远不再摆摊，这样总可以了吧。
     唐队长说，你当我是傻子吗？整个鹿城，就数你被我们逮到的次数最多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周夫哲说，以前你听到我说永不摆摊这样的话了吗？
     唐队长说，你以前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你现在说的，会不会也是一句诗歌呢？因为我认为，诗歌和小说，都是骗人的。
     周夫哲脸色苍白，口里呼出粗壮的气息。
     唐队长命令队员，还站着干什么？快动手！
     三个队员冲上来，同时，周夫哲向唐队长冲过去。宋词听到啊的一声，唐队长捂着肚子蹲下去。城管们向唐队长围过去。周夫哲愣愣地站着，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宋词看到所有的城管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唐队长身上。宋词抢下周夫哲手里的刀扔到三轮车上，然后用一本碟子盖住。宋词小声而急促地说，周老师，你还不快跑。周夫哲呆若木鸡，依然纹丝不动地站着。几个城管回过身来，眼睛里尽是血红。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是同时到达的。医生把唐队长抬上车，周夫哲依然躺在地上，因为他已经死了。
     第二天，洛城的所有媒体都报道了这一事件，宋词注意到，报道是一边倒的，所有的报道都是一个主题：著名诗人周哲夫摆摊跟城管发生争执被当场打死。对于唐队长被周哲夫捅伤一事，报道里或轻描淡写或尽量回避或只字不提。一开始，宋词也觉得奇怪，后来想想，就明白了，周哲夫是写诗的，记者们是写字的，情感的天平，在这一刻理所当然的发生了倾斜。
      然而，公安的刑贞队员可不管任何报道，他们在寻找那把刀。

新石头上的叶子

                                                              十
     宋词是在刑侦队长周明的办公室接受调查的。
     周明态度和蔼，语气舒缓，但每一句话都压得宋词喘不过气来。
     周明说，宋先生，你是个作家，我知道你是个有良知的人，周夫哲跟你都是搞文学的，唐队长在摊位上给你提供了不少方便，我的意思是，作为第一目击证人，希望你能客观地、真实地把当时的事情跟我说一说。
    宋词说，当时我正忙着卖碟片，我忙完的时候，看见唐队长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周夫哲躺在一边，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周明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说，这话恐怕你自己都不相信吧，如果连你都是这个态度，这个世道就真的太可怕了，你知道吗，这个世道已经没救了，在那么多围观的人中，我们就只能找到你一个目击证人。这桩事，是周夫哲先刺伤唐队长，然后才被城管打死，还是被城管围殴后才动的刀子？这个情节不搞清楚，结果就会让其中一方蒙爱不白之冤。还有，周夫哲作案时使用的是水果刀还是其它管制刀具，性质也完全不一样。奇怪的是，连那把刀也不冀而飞了，你知道它去哪里了吗？
     宋词说，我什么都没看清楚，所以我不敢乱说。不过，听说附近装有探头，你们调出来看看不就清楚了嘛。
     周明说，因为你的身份很特殊，所以我对你是信任的。我已经违返了一些侦察程序，该说不该说的我都跟你直说了，这个案件虽然重大，经过却很简单，中间掺杂了一些人为因素，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我跟你坦诚相待，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实不相瞒，附近当然装有探头，可是行道树太浓密了，把一切都挡住了，我们现在只有你这一条线索。现在，死者家属闹得十分历害，他们把城建局的门口堵住，一开口就要六十万的赔偿，而城管们比死者家属还愤怒，说是死者先动刀捅伤了唐队长，他们是正当防卫。最可怕的是，现在的舆论铺天盖地，几乎都形成一种结论了：周夫哲完全无辜，城管们罪该万死！
     宋词一脸无奈地说，这样的结果，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离开刑侦队时，周明把宋词送到大门口，拍着他的肩膀说，宋先生，我是相信你的，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就来找我。
     宋词漫无目的的在街头走着，时间虽然还早，却没有要出摊的想法。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周夫哲苍白的脸和捅伤唐队长时呆若木鸡的表情重叠在一起，城管围殴周夫哲时手脚并用的凶残画面此显彼隐，他不知道在整个事件中谁比谁更过分，谁比谁更强大，谁比谁更凶狠。
     不知不觉中，宋词来到了当初看病的富水巷，巷口卖碟片的那对母女已经不见了。宋词心想，那个妇女真的不适合做生意，选择这样清冷的地方摆摊，会有什么客人呢？
     宋词折返身，向租住屋走去。经过金屏酒店时，宋词看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宋词走过去，挤进人群，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瘦小的男人，鼻孔正往外流着血，烂眼睛的媳妇小莲跪在地上，在向一个壮实的年轻男子求饶道，求求你，你不能再打了，你会把他打死的，你已经报了警，就让警察来处理他吧。年轻男子踢了地上的人一脚，气咻咻地骂道，瞎狗日的，敢偷老子，纯粹找死！
     宋词挤出人群，心情越发的坏，他突然对小莲十分的厌恶，觉得她实在是一个下贱的女人。烂眼睛对她那么好，什么事都不让她干，一天闲着打打麻将，放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不过，却要跟这样一个丢人显眼的人渣胡混，什么脑子啊这女人！
     宋词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忽然就觉得肚子饿了。宋词走进一个小饭馆，正四处寻找坐位，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顺着声音寻过去，看见烂眼睛一个人坐在柜台的边角上，满脸潮红地向他招手。
     宋词走过去，在烂眼睛递过来的凳子上坐下。烂眼睛招呼老板再上两个菜。服务员拿来一个杯子，烂眼睛把酒倒满，东拉西扯的喝起来。
     烂眼睛显然是醉了，话特别的多，先说城管的事，说唐队长活该，说他这回肯定是受伤不算，怕是连工作也保不住了。然后说瘦猴够爷们，说男人就应该这样，该出手时就出手，疯疯伙伙闯九泉。宋词生气了，说，瘦猴是个诗人，他有名字，他叫周夫哲，他罪不该死。烂眼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管他死人活人，敢杀城管就是勇敢的人，该不该死反正都被活活打死了。
     宋词说，你呢？你是什么人？
     烂眼睛说，我？我是个窝囊的男人，我他妈连男人都不是。
    烂眼睛突然把头凑过来，满嘴酒气的对着宋词的耳根说，我不是个男人，我是个阳萎，五年前，小莲一夜之间输了一万块，我吓傻了，我就这样倒下去了。
     宋词大吃一惊，回过头，看见烂眼睛正眨巴着那对细小的、糜烂的眼睛吊儿郎当的看着自己。
    宋词一时不知所措，端起酒杯，大声说，去他娘的阳萎，喝！
    烂眼睛快活地跟着大喊，去我娘的阳萎，喝！

新石头上的叶子

                                                                                              十一
      一连几天，鹿城的秩序都十分混乱，因为没有城管的干预，商贩们的摊位摆满了每一条街的人行道，行人们只得和机动车挤在一起，跳舞一般跑来跑去。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交警在街头东奔西跑，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一公里的路段，二十分钟都行驶不完，司机们摇下车穿，伸出头对行人大骂，行人们干脆站住，指着司机回骂道，你喊什么，几万块的破车也值得大喊大叫吗？
     宋词在三轮车旁铺开一张塑料布，把书堆在上面，打出了五折签名售书的广告。这一招果然有些效果，三天内就卖了一百多本，宋词的信心得到了些许巩固。
    第五天，街头的秩序开始变得正常，宋词发现在街头值班的城管青一色换成了年轻漂亮的女性，她们分城两组，第一组两个人，手里拿着相机，先把你的摊位拍下来，接着后面一组跟上来，很有礼貌的出示了证件，微笑着跟你讲解政策，提醒说三次通知以后还不把摊位撤走，就要把东西全部没收。
     宋词对领头的女子说，我这个摊位是你们局长特批过的，难道你们的领导说话不算数吗？
     女子说，前几天发生了那件事后，局长已被撤职，唐队长伤好后将另行处理，局里暂时支付了死者家属十万安葬费，今后绝对没有特批的说法，法规面前人人平等。
      宋词不好再说什么，拿起地上的麻袋开始往里装书，几个城管蹲下来，帮着他一起收拾。
      宋词回到家时，发现小艺的三轮车停在楼下，他明白，这次整顿，老城区也不能摆摊了。
     上得楼来，看见小艺打扮得像个新娘子，一身雪白的连衣裙，头发高高挽起，画了眉，涂了口红。宋词看着小艺，一头雾水。
     小艺说，走，陪我去逛街！说着就过来挽起宋词的胳膊。
     走到街上，宋词还是没缓过劲来，试探着问，我们的生路都没了，你咋还把自己打扮得这么喜庆？
     小艺说，今天不说这个，咱们结婚七年了，为了生活，孩子不敢生，衣服不敢买，电影不敢看，天天看着别人花枝招展的在街头走来走去。现在好了，人家一逼，我也想开了，天无绝人之路，今天我们先去逛街，晚上去馆子吃晚饭，然后去看电影，开开心心的玩一个星期，然后再考虑生活的事。
     宋词说，可是，你这种做法，其实就是还没想好，就开始生活了。
     小艺扑哧一声笑了，说，也是啊，生活无处不在，你逃都逃避不了。不过，我想好了，今天就这样安排，明天再作打算，可以吗？
     宋词说，有什么不可以的，想想周夫哲，人生其实就是那么回事，何必为难自己呢。
     夫妻二人先去了上海欢乐购，在里面转了一圈，买了些日常用品，小艺还想帮宋词买一套六百块的西服，宋词死活不要。然后又去了新华书城，宋词选了几本小说，小艺选了一本《毛衣编织》。再转了几个地方就到了晚饭时间，两人来到一家川菜馆前，看到门口贴着转让启事。小艺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了一阵，对宋词说，我们的工作有了。宋词问，你说什么，小艺说，咱们进去问问，这个小店位置不错，适合卖夜宵。宋词四处看看，东面是一家夜总会，南面是一家大型网吧，西面是影视城，果然是个卖夜宵的好场所。
      两人走进去，跟老板说明来意，老板报了两万的价，小艺找出很多砍价的理由，一会儿说门前不可以停车，其实到了晚上门口足足可以停十辆车；一会儿说对门的发廊音响太吵，其实晚上十店发廊就店门紧闭了。老板终于失去了耐心，生硬地说，一万五，不要拉倒。小艺还想说什么，宋词说，成交！
      老板当下找来纸笔，在桌子上开始写合同，写了十个字倒有三个错字，宋词说，还是我来吧。
       一个星期后，夜宵店就开张了，店名很直接，叫“夜猫子夜宵”，既卖炒饭和炒菜，也兼带各种烧烤。开张当晚，生意十分火爆，两口子忙到凌晨三点顾客才散尽，数了一下，毛收入竟有两千多块。
       之后又做了调整，招了两个小工帮忙，实行两班倒，晚上由小艺带一个小工卖夜宵，天亮时宋词带着另一个小工接上来，卖早点。
       这时候宋词才觉得人挪活树挪死这句话是多么的富有生活经验，往常一想到每年要交几万块房租给别人，自己要白白替房东挣那么多冤枉钱心里就很抵触，所以才会受尽别人的白眼和城管的欺负打游击。现在却认为上天是十分公平的，没有太大的付出，哪里来更大的回报呢？

新石头上的叶子

                                                                       十二
     周明走进宋词的小店时，宋词正忙着给顾客煮米线。
     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宋词几乎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桩与他有关的人命案。
     周明很自觉，点了碗面条，静静的坐在一个角落等着。三分钟后，宋词把面条端到他面前，小声说道，周队长，我都跟你说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就不要逼我了。
     周队长拌着面条，慢条期理地说，你心虚了是不是？我什么都还没问，你怎么就急成这个样子了？
     宋词在围裙上搓着手，一时找不到话说。
     周明挑了一筷头面条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喉头一动，咽了，然后对宋词举了一下大拇指，夸奖了一声，味道不错！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有心人！
       宋词却觉得这话就像一根鞭子，抽得稳准狠。
       周明冷笑一声说，你还站着干嘛，快去忙你的吧，没看到那么多人等着你吗？
       宋词回到火炉前，精神有些恍惚，把调料都放错了，好在那么多调料，顾客也分不清哪些该放，哪些不该放。
      周明离开时，对宋词挤了一下眼睛，大声说，宋老板，我等着你。顾客们看看宋词，一副这个老板还有警察做靠山的神情。
      周明的这句话终于让宋词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绝对不是周明的对手，只是现在周明还有耐心，或者说，周明是在给他机会，他可以不站出来做证人，但是那把刀由他主动交出来跟让周明自己搜出来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词心乱如麻，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那几天自己并不害怕那把刀，现在却害怕了呢？他藏刀的时候其实就想到过最坏和最好的结果，最好的结果是警察找不到刀，周夫哲和唐队长的事只能任由人们去猜想，根据城管给民众形成的一般印像，人们肯定会认为是城管先打人，然后唐队长才被捅伤。最坏的结果是，有人证明他把刀藏起来了，然后警察顺藤摸瓜，从而获得他藏刀的动机，最终给他一个包庇的罪名。可是，自己藏刀的目的仅只是把水搅浑。宋词觉得自己的行为真的有些匪夷所思，结论是明摆着的，无论从那方面来说，都是损人不利己的。这么一想，宋词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没想到自己的胸怀会这么狭小，痛恨城管居然到了冒着犯罪的危险去报复的程度。
       宋词一刻都等不及了，叫小工应付着，自己进了卫生间，拔通了周明的电话。
       周明说，宋老板，这么快就想通了。
        宋词说，想通了，刀被我收起来了。
       周明说，这样就对了，刀的事，我不会追究你，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你能站出来，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们。
       宋词沉默了一会，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到：等我想想。
       周明说，我会让唐队长的家属来见你的，我相信你是个有良知的人，唐队长和周夫哲，你有责任让他们伤得清楚死得明白，哦，我说错了，伤和死，都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十点左右，店里就几乎没有人了。宋词端着茶杯坐在门口，心事重重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宋词看见在富水巷摆摊卖碟片的中年妇女拉着傻女儿小心冀冀的走过来，这对母女走到宋词面前就停下了。宋词清楚地看到，妇女在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最后终于挤出一丝笑意，小声问道，请问，你就是宋老板吗？
       宋词回答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妇女说，我是唐卫东的妻子。
       宋词说，哪个唐卫东？我不认识啊。
       妇女说，城建局的唐队长，他是我爱人。
       宋词吃了一惊，手里的杯子掉到地上，叮哐一声碎了一地。      

新石头上的叶子

                                                                     十三
      三个月后的一个上午，宋词的小店里，一个中年男人正埋头喝米线，门口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车上装着黄灿灿的香蕉。宋词突然大喊一声，城管来了。男人扔下筷子跑出来，东张西望了一会，重兴走进小店，指着一脸坏笑的宋词说，你真不是个东西。
      宋词说，唐卫东，你狗日的也怕城管？
      唐卫东说，你说呢？
      这时候进来三个穿制服的男人，其中一个问，谁是老板？
      宋词站起来说，我是！
      制服说，我们是卫生局的，你的食品卫生安全许可证办了吗？
      宋词说，没有！
      制服说，把门关了，把手续办齐全了再营业！
      唐卫东已经吃好。走出门，骑上车，回过头对宋词扮了个鬼脸，大声说，活该！
     

                                                         全文完
                                                                                     2014年6月26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