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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床,欣赏窗外的一排树木。一棵大榆树格外引起我的注意,它半边身子探到我家车库上,几十只鸟儿在枝头扑扑楞楞飞着,蹦蹦跳跳舞着,唧唧喳喳唱着。有与我们相伴一冬的喜鹊、大老家,也有春天才回来的燕子、斑鸠、戴胜、布谷,偶尔能见到三道眉、呱呱七儿、傻之蜡子。那天,居然见到一只斑斓的锛锛凿子——啄木鸟。
一直以为它们在啄食榆钱。前一阵子我上了车库,掠几把榆钱打算蒸榆钱饭,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择洗时才发现,榆钱里面有小虫子,终于明白了这些小精灵在争抢什么。
榆树应该是北方特有的物种,我的家乡在华北平原。现在这里引进各种奇异的树,名目繁杂,大部分叫不上名字。小时候,家乡见得多的,有榆树、柳树、槐树、杨树、椿树、枣树等。尤其对榆树印象深刻,因为它是救命树。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出生,幼时记忆最深的就是饿肚子。玉米、麦子是主粮,产量极低,还要交公粮,遥不可及,好像只有大年初一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饺子。平日里只能见到产量相对较高的白薯,我们叫它山药。现在我一口也不吃这东西,早就顶了,够够的了。我从小不爱吃甜食,跟小伙伴们淘气,去生产队地里偷着抠山药,他们吃的津津有味,我为了降低甜度,在山药上撒点沙土,捏着鼻子咬两口。晒山药干,磨成面。面太散,加水后合不到一块,这时候就需要榆树皮面出场了,一种含有淀粉的粘合剂。
伙伴小鼠家卖苘叶,也卖榆皮面,他爹闹日本的时候就做买卖。我们一帮孩子,经常去帮小鼠他爹砸榆树皮,晒干后上碾子踩,树皮纤维打绳,踩出褐色的面就可以出售了。一毛钱一葫芦瓢子,那天大人让我买一瓢回了家,发现没给人家钱,赶紧送回去。我说刚才从他家端着瓢走的时候,小鼠的眼神直愣愣的。
榆钱能吃,嫩榆树叶也能吃。大记哥家院里有一棵榆树,很高大。爸爸在城里上班,回家后带我去采榆叶,做糊饼。我自小胳膊上就没劲儿,别的伙伴上树跟猴儿一样,蹭蹭蹭几下就上去。我也能上,得使劲抱着树,一点点儿往上挪,下树后肚皮划得都是血印子。爸爸心疼我,不上我上树,找来一个长梯子,架在树上,我扶着,他上去掠榆叶儿。如今,爸爸已经不在了,他垂暮时的影像我逐渐模糊,倒是年轻时在树上的矫健身姿清晰依旧。
那时候我们住姥姥家,房子好像有上百年的样子。躺在大炕上,看到房顶檩条就是榆木的。彼时交通不发达,没有机动车,产松木最近的太行山也有二百多里地,只好就地取材了。炕下的春凳、躺柜都是榆木的,院里的小推车是榆木的,生产队的农具大部分是榆木的……怨不得人们说我榆木疙瘩不开窍,打小环境使然。
夏末秋初的傍晚,我和小伙伴们到树下抠知了猴。发现地上一个小洞,越抠越大,一会儿拽出一个呆萌萌的知了猴。再晚些,天完全黑了,我们来到村西一片榆树林,在中间点燃一堆篝火,分头去踹树。树上知了受到惊扰,吱啦叫一声乱飞,看到光亮,纷纷掉到火堆附近。大伙儿拾起来,就火烤着吃。我胆小,一直不敢尝试。
人爱吃榆树上的东西,虫子更爱吃。我上班以后,改革开放了,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批虫子,黑黑的幼虫,绿绿的成虫,一时间把树叶吃光,榆树皮上也趴着厚厚的一层,看着既恶心,又心疼。那两年,榆树几乎绝迹,被其他树种代替。后来虽然恢复了一些,但榆树的辉煌无疑成为历史。
好在榆树依然茂盛,家乡绿色葱茏,记忆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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