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国.陈国篇（20）

闲散之人

                                                    他们的国.陈国篇（20）

一、

       妫平国同学，死于荒淫。他老子给他起那名字原本指望他能接过衣钵，治国平天下，哪里知道他用一个荒诞的玩法，把自己的命玩完了。

        死后被赐谥号“灵公”，这个“灵”字的赐封，原本就不是很高格调的，所以倒也恰如其分，世界有的时候还是公平的，你弄出什么样的幺蛾子，就该领受什么样的“待遇”。陈灵公本是个没有廉耻的人，再加上孔、仪二人一味奉承帮衬，更兼夏姬善于调情，三人抱成团，弄出个一妇三夫同欢同乐的格局。

        还得多交代一笔这个叫夏姬的女人。她原本是郑穆公的女儿，长的自不必说，肯定按照当时人的审美标准，算是个美人方物。当然，也是个不安分的女人，荒唐到还没出嫁之前，和自己的庶兄不清不楚。

       这玩意儿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乱伦。

       这夏御叔也是妫姓贵族，他是陈宣公的孙子，妫少西的儿子，虽然当爹的没有继承君位，并不影响他是贵族的身份。

       夏御叔看好穆公的女儿，据说是偶遇，然后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就这么娶了穆公的女儿，所谓嫁夫随夫，这穆公的女儿就随了夏御叔的姓，叫夏姬了。这姬字在古代可没多少贬义，大多是赞美女子如何漂亮之类的。

       这夏姬来到夏御叔家还没到九个月，就诞下一子。

       这事儿挺有点意思的，估计夏御叔同学心里也会犯点嘀咕吧？但是，挡不住夏姬的美貌和可人，就算心里有点合计，也只能闷在心里了。

       按照史书的说辞是，这夏姬如何妖媚，如何精于房中术，其实这谁也说不准。身为春秋的四大美女，估计不是空穴来风。

       事实是，夏御叔和夏姬一起过了十几年就挂了，有人绘声绘色的说，是被夏姬榨干了，说的就像你站在人家身边看到了的一样。

       想想，夏姬也不容易，虽不是年纪轻轻守空房，毕竟驻颜有术，有点资本。这才有了陈灵公和两位不靠谱的君臣的荒诞故事。

        当妈的这些荒唐事儿，儿子哪能一点儿不知道，渐渐的夏征舒也明白道理了，除了厌恶，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但这世界的事情就是这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三个混蛋在自家喝酒和自己的娘取乐，还要侮辱自己，血性男儿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二、

       动手前，夏征舒先把夏姬锁在了房中。然后让家丁把房子团团围住。

       妫平国和两个不靠谱的大臣，醉醺醺的往外走，喝的五迷三道的，还以为人家夏征舒是安排家人列队欢送呢，哪里知道人家是要命来了。最后被夏征舒射成刺猬，两个臣子，就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光着身子，连滚带爬的从狗洞子里逃出，奔着楚国去了。

       这事儿不小，按照古代史书的表达这叫：弑君。

        当然，夏征舒同学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想做这事儿，就把后面的事情想明白了，谎称“陈灵公酒后急病归天”，其后有数月的时间，夏征舒就代理国政，俨然一副新国君的样子，当然期间他也和大臣们商议立立太子午为新君，就是后来的陈成公。但他想到，没有不透风的墙，害怕别的诸侯来问杀君之罪，就请陈成公朝见晋国，找个靠山。

        在前文就交代了，这陈国这时期和楚国走的很近。

       其实弑君，陈国人倒没计较，夏征舒杀死妫平国的事情，因为这个君主也实在不靠谱，就算那会儿媒体不太发达，这种荒诞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也会嗤之以鼻。所以，为政15年的妫平国死了，陈国百姓没有丝毫的意外。

       但你要记住那两个从狗洞子中钻出来，光着上身逃生的孔宁和仪行父，这两个家伙跑到了楚国，肯定不能说妫平国的具体死因，只是告诉楚国：夏征舒谋反，杀了国君妫平国。楚国上来一阵儿觉得自己是春秋的警察，一听这个，那还了得？决意讨伐，抓住夏征舒以“车裂”。这时候陈成公到晋国去还没回来。大臣们一向害怕楚国，不敢对敌，只好把一切罪名全都推在夏征舒身上，便开了城门，迎接楚军。

       所以，在陈国的历史上，有这样一笔，确切的表达是，夏征舒在弑君之后，曾经短暂的代理国政，算起来他算是陈国的第二十任领导人，虽然很短命。当然从他把权力移交给陈成公妫午这件事儿上看，他也算是一个冤有头债有主的人，要知道，这妫午可是陈灵公妫平国的儿子。

       没有赶尽杀绝，定点报仇，夏征舒也算是一个爷们。当然，也可以推理出，妫姓复杂纷纭的，盘感错节的关系里，也许是制约夏征舒没有继续前行的原因之一。

       几乎可以毫无疑问的是，当时的楚国确实有“战斗力”，敢于管闲事儿，一定得有资本和实力。所以，围了陈国，说是替陈灵公讨公道，其实，更像是展示肌肉。

       陈国人没法抗衡，只能交出夏征舒。我早就说过，楚国在春秋时代，属于一个混不吝的诸侯国，它没有什么真正的公理和正义，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出牌。你夏征舒把一个和我楚国保持友好关系的妫平国弄死了，我还能让你活？结果，年少有为的夏征舒就这样被五马分尸。

三、

      叹息可怜的夏征舒同学，仗着一身血性，干掉了侮辱自己的人，却难逃一死。

   

      尽管夏征舒有过短暂的执政，死后也没什么谥号，但作为历史不能否认他的存在。

  

      而春秋警察楚国直接粗暴干涉陈国内政的后果就是，楚大夫辕颇带领楚军到株林去杀了夏征舒，捉住夏姬，送到楚庄王跟前，请他处治。至于夏姬，楚庄王见她颜容妍丽，对答委婉，不觉为之怦然心动，但楚王听说在她身旁的男人都会被诅咒身亡，而且身边的大臣屈巫也说，你要是娶了夏姬，人会说你灭陈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弄得庄王不好意思要了。其实巫臣是想自己要夏姬，拐着弯说而已，当然，楚庄王大概也不傻，你想要，本王我得给啊，于是便将这个女人赐给了连尹襄。

       连尹襄也没享几天艳福就战死沙场，这夏姬又一次不安分，居然和连尹襄的儿子黑腰搞在了一起。不过美妇又一次成为寡妇，夏姬假托迎丧之名而回到郑国，然而楚国大夫屈巫早就惦记夏姬美艳，借出使齐国的机会，绕道郑国，在驿站馆舍中与夏姬幽会，结下秦晋之好。欢乐过后，夏姬在枕头旁问屈巫：“这事曾经禀告楚王吗？”屈巫也算一个情种，说道：“今日得谐鱼水之欢，大遂平生之愿。其他在所不计！”第二天就上了一道表章向楚王通报：“蒙郑君以夏姬为臣妻室，臣不肖，遂不能推辞。恐君王见罪，暂时去了晋国，出使齐国的事，望君王另遣良臣，死罪！死罪！”然后带夏姬投奔晋国。当时楚庄王派公子婴齐率兵抄没了屈巫的家族，没留一个活口。夏姬这个女人年过四旬，居然让一个外交大臣放弃整个家族与之私奔，可见其能量之大，古往今来独此一人而已。

      这屈巫也算是私奔之先祖，夏姬能有多少本事，让其如此神魂颠倒？！为了鱼水之欢，舍弃了家族性命？屈巫知道自己全家死后，来到吴国，劝说吴王攻打楚国。后来屈巫用尽计谋，把楚国打得几乎灭亡这都是后话先不提也罢。

       夏姬真的不是一般女子，先后有九个男人为其送命：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这就是历史典故的由来。夏姬曾与三个国君有染，故被称为“三代王后”；她引发了三场规模宏大的战争，令一个国家灭亡，另一个国家因她而崛起。她因先后嫁了七次，被称为“七为夫人”；而“九为寡妇”则是据说有九个男人死于她的采补术下。

       这似乎在变相印证“红颜祸水”，其实不能这么看。在群雄林立的春秋乱世，身处于列强夹缝中的小国公主因为貌美，一生注定要辗转各国，饱经沧桑。在乱世之中求生，靠出卖青春美色苟延残喘，也真是非常可怜的，所以，夏姬如果是一个无耻的荡妇，那比她更无耻的就是那些如蝇逐臭的人。

       没有嫖客哪有妓女，这世界都是相辅相成的。

       但是，像夏姬这样的女人，确实不检点也是事实。克死了第一任老公不算，儿子也为她把命搭上了，这就未免做人过分了。

       然而，不能不承认，陈国的衰落，大概就从这个时候开始拉开了序幕。

四、

       为了一个不值得杀的昏君，为了一个不该由他负责的丑闻，夏徵舒搭上了一条命。从后人的角度大概要叹息一声：不值得。但，人活一口气，树要一张皮，任何时候都有标准和底线，一旦被触碰，发生的意外就不意外了。

       我早就说过，春秋是一个没有规则和道理的时代，乱世之中，拳头硬的有发言权，而没有实力的只能挨揍，这就是硬道理。

       夏征舒是一个不幸的年轻人，公元前599年，他只有18岁，却因为母亲的不守妇道，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一怒之下，把妫平国杀了，而也用自己的生命，做了代价和补偿。这件事，楚国做的毫无公理和道义，但是，春秋哪里需要讲公理和道义？

       这是一个悲惨的结局，却是血性男儿该有的选择。

       所以，也可以说夏征舒是用生命替天行道了。

      只是不知道，在目睹了亲生骨肉被车裂之后，这个叫夏姬的女人内心深处可曾有过忏悔和无比的痛？难道骨肉亲情都抵不过及时行乐么？站在略显混沌的历史面前，我确实感觉到渺小，在浩若烟海的历史之中，寻觅着这样一个年轻人的恩仇故事，却不能不说有特别的意义和启示。

       为了尊严，夏征舒选择了极端，甚至这种极端都能得到陈国的百姓和贵族的认可，至少传递出这样的信息，那就是陈灵公的为人，实在不堪一提。他也得感谢生在那样一个传媒不发达的时代，不至于被舆论的口水淹死，但百姓的不屑足可见一斑。

      《诗经.陈凤篇.株林》说的就是这个荒诞不堪的国君和夏姬之间的那些丑闻：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

       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

       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株林》一诗运用了婉转修辞法。有些事情不便直言，需要隐约其辞地表示，绕着弯子来说话，这在修辞学上称为婉转。第一章写陈灵公到竹林去找夏姬，诗人却说他是去找夏南；但紧接着又说他不是去找夏南。去找谁呢？始终没有明说，不过读者从这种闪烁其词中足够明白诗人所指了。

        第二章，又换了一副笔墨。辚辚的车马，终于将路人可恶的问答摆脱；遥遥在望的株邑眼看就到，陈灵公君臣总算松了口气。“驾我乘马，说于株野”，这里摹拟的是堂堂国君的口吻，所以连驾车的马，也是颇可夸耀的四匹。到了“株野”就再不需要“从夏南”的伪装，想到马上就有美貌的夏姬相陪，陈灵公能不眉飞色舞地高唱：“说于株野！”“说”，一般解为“停车解马”，但若从陈灵公此刻的心情看，解为“悦”也不为不可。

五、

        陈灵公之死叫咎由自取，所以，历史的判断还算公平，没有人认可陈灵公狗屎一样的人生。

        有点可惜的是夏征舒小伙，为这么一个货色同归于尽，真心说有点不值当。

       有关其母夏姬的最后归属，似乎历史交代的不是很清晰，《史记》、《太平寰宇记》等史书均记载夏姬死后葬于河南商丘柘城县北旧湖东北处。据说那地方现在也是国家级文物保护。

       但是究竟死于何年就没有确切的定论了。其实无关于她到底死于何年，这世界再风光的人也会最终成为尘土，最终化为乌有。

从现有的史料上看，她最后的归宿是楚大夫屈巫，而屈巫为了她也付出了家族的性命，这代价沉重到令人咋舌。

       现在回到陈国的话题上，在经历了这样一番折腾后，这个诸侯国已经沉底沦为楚国的附庸，最后的发展，被楚国所灭也就不奇怪了。

       从先祖妫胡满被周王赐封陈国封地，到陈灵公，数百年的传承，终于快要走到了尽头，这也许就是历史的必然。无非是陈灵公这样的倒霉鬼加速了陈国被灭的脚步而已。

       写到这里，这一章节就该结束了，严格的说，在这一章节里，我算是为热血青年夏征舒唱了挽歌，觉得可惜和不值，但历史就是这样，充满着各种可惜和不值。所以要落墨这样一章，是要提醒读者诸君，这个没有谥号的夏征舒，曾经在陈国历史上有过这样一笔，虽然很短命，却不乏血性。

       所以，史学者们在谈及陈国历史的时候，也不会忽略这个只做了数月君主而死于非命的人。

        历史总是这样，该忘掉的就不会被记得，而不该忘掉的就一定会有痕迹。

        正所谓：

        总有昏君世人笑，江山社稷留骂声，

        可叹妖窈能乱国，一块青冢驻孤魂。

        乱纷纷叶满空山，渺茫茫人做天看，是非终有论断，纵是山河远，亦有人间评判。

        路漫漫岁月有痕，途遥遥时空转换，看大河过尽千帆，烂污处，名史谁传？

        

                                            2016年10月25日星期二

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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