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炉萱

1

我不记得是第几次来警局了。这让我很无奈。

警局位于市政厅的左侧，没什么人肯从这里经过，他们宁愿绕道到前面的图书馆，再从对角的咖啡馆转过来，也不愿从警局门口经过。

而我却要三番五次地进来，为了眼前这个家伙。

说是家伙，其实并不准确。他有一头棕红的毛发，眼睛像深邃的星辰，而白皙的脸蛋并不会让他看起来像小白脸，他的笑容很阳光，我从没怀疑过无数个女人在他的公寓过夜，并且很愉悦地开启每个夜晚。

我不知道警局为什么会被设计成这种阴森的格局，浅黑色的墙壁，旋转无休的老式风扇，似乎每扇门后面都会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就像随时都有人死于非命。我经过每个警员身边，都觉得他们或她们的脸上，都有残留的灰烬。

哦，每个人都是不干净的，我想起圣经里的话。教堂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温暖，穹顶全是玻璃。与它相比，警局更像是地狱，原谅我这个措辞，但我无法更准确地形容，来到这里的感受。

所以我的心情很糟糕，尤其是他肆无忌惮地大笑，更让我觉得生无可恋。

我在保释单上签字，一张看起来很肮脏的纸片，就可以让一个本该被关押的罪犯得到自由。圆珠笔是粗糙的，我暗自吐槽政府的采办，很显然，更多的油水进了他们的口袋，而不是用于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位于地图的某个角落，很容易被忽略，却又真实存在。我经常怀疑，我生活的地方，并非是教科书里宣传的地球。人们习惯夸张和表演，一只手用来拥抱，另一只手拿着刀子。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存有戒心。就像他，一如既往地天真。他现在正用无邪的目光看着我，好吧，其实可以无视头顶昏昏暗暗的灯，以及墙壁上有点渗人的血迹。

我其实更想开一家酒馆，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到警局保释。

炉萱

2

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似乎就这么合理地出现了，一分钟也不耽搁。当时我在公交车上昏昏欲睡，被一个善意的巴掌吵醒。睁开眼时，我看见他的眼睛，流动着愤怒而愚蠢的泪。

“快救我！”他大声囔囔。

公车可不是什么屠宰场，这里的氛围应该是严肃的。我抿着嘴，看见警员从后面掏出电棍。只是掏出的位置有些奇怪，我从没见过这么长的电棍可以藏在裤子的裆下。也许可以呢？我决定不予深究。

“快救我！”他丝毫没有慌张，似乎笃定我可以帮到他。可是，我并不是黑带，也不会拳击，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被一棍击倒在地。

于是他笑了，指着我，“这是我老婆，顺便带她去保释我。”

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地下了公交车，来到警局。那是我第一次来到警局，隔壁的市政厅倒是经常去。没有红地毯，没有彬彬有礼的绅士，所有的人都厌恶地看着我，也许那天我穿的鞋根太高，因此格格不入。

他犯了勒索罪，勒索一个昨晚在他家过夜的女人，但并非要钱，而是奇怪的东西，比如一只涂了一半的口红，一个可以遮住秃顶的假发，还有剪断的指甲，诸如此类稀奇古怪的东西。更过分的是，他还留有一个女人的精液，放在一个小玻璃瓶里，每天早晨起来对着它撒尿。

好在并非抢劫或者强奸。我花了三万元保释了他。这是我准备开酒馆的预备金一部分。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我把开酒馆的时间又延长了两个月。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炉萱

3

从警局出来。我看见他的头发慢慢变成靛蓝色，不好看。他穿着一双夸张的尖头鞋，在街道上旋转，嘴里哼着歌：摩擦摩擦，在光滑的地上摩擦……我知道是什么，我看得见火星，每天晚上，无论阴晴，这让我觉得与众不同。

但在他面前，我觉得与众不同的应该是他。他的风衣边角有些破损了。

“去买件衣服。”我对他说。前面没多远，有一家专卖店，里面的衣服不错，我的前男友都是在那里购物。

推开门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想起前男友呢？我下意识地想起比较，他和前男友，其实是不同的，比如发型。他的头发又变成灰白色了。我不明白，也许情绪可以染发？谁知道呢。

他换了一件风衣，果然顺眼多了。还是有点不太协调，比如，他正在啃一个汉堡。在营业员怪异的目光中，他吃光了汉堡，还顺便舔了下沾着奶酪的手指。

和性感不搭边。我忍住抽搐的感觉。那双尖头鞋又开始摩擦了，地面很光滑，他也许来自一个陌生的城市，也许不是。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了一起，在他的公寓。奇怪的是，他的公寓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的东西分门别类，整整齐齐。他的床单是天蓝色的，很暖和。我睡在他的怀里，数着一两根毛发，也许更多，很硬，很坚挺，就像一些年走过的路面。

我并没有觉得厌烦或者嫌恶。这张床其实睡过很多女人：黑的，白的，黄的，有的甚至全身都是卷曲的鬃毛。但谁在乎呢，我们在新买的风衣上做爱，看着它揪成一团，大声尖叫。

早晨起来的时候，能闻见窗外传来的铁锈味道。这是一个温暖的早晨。我坐在马桶上，背对着玻璃瓶里装着的女人精液。

炉萱

4

“三百万！”他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我没听清。开着的车窗，带来风，以及含混不清。

他定定地看着我，“三百万。你不是要开酒馆吗？”

我很怕他不小心撞上路边的灯杆，或者行人。他开车的风格是飘忽的，我无法看清前面的道路。但这种感觉很刺激肾上腺素，让我感觉愉快。

耳边的风像昨晚的手，滑过耳轮。恩，他的手修长而细腻，没有留下烟蒂的痕迹。我目睹整个春天正在倾斜，包括土地。

在一个地方快速地掠过，其实很有成就感。

但是他哪来的三百万？这是一大笔钱，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他穿着邹巴巴的风衣，好吧，上面还有昨晚的污渍；开着吭哧吭哧的老爷车，怎么也不像一个价值三百万的模样。

“还有一次机会！”他笑着，露出白晃晃的牙。

我只想抱着他。这种念头让我吓了一跳。我无法定义他的地位，在我心里，伴侣？朋友？陌生人？性伙伴？但我现在就想抱着他，在肆无忌惮的风声中，等着一次车祸降临。

很奇怪不是吗？人生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人忘乎所以。

炉萱

5

车祸终究没有来，我又一次站在警局门口。

大门是洞开的，没有警卫，没有警车，没有忽闪忽闪地警笛声。什么也没有，就这么开着，像模糊的嘴，露出白晃晃的牙。

我进去并没有见到他。接待我的是个年轻的警员，梳着一丝不苟的寸头，他没有问我手包里带了多少现金，也没有奇怪为什么我今天换了一双平底鞋。

他递给我一个文件袋，很薄，“这是他交给你的。”他笑起来很好看，这个年轻人，我没见过。来来往往这么多次，第一次看到像教堂里牧师一样的人物。

我想起上个礼拜的忏悔，主不可能原谅一个放荡的人，在一个陌生的公寓，流下了自己的体液。但头顶的玻璃真的很漂亮，所以我常常去假装忏悔。

“他人呢？”我迟疑地问，文件袋很薄，像他的皮肤，可以看得见血管，血液在里面欢快地流动，向前，向前，它们高歌，鼓动，从不怀疑。

“见不到他了，你，不可能再见到他。”年轻的警员依旧在笑，牙齿很白，我细心地发现某个牙槽的末端，有点尖尖的锋利。

文件袋里是一张营业核准书。

“三百万！”他开着车，声音和风混合在一起，那个温暖而迷乱的清晨。

我来回市政厅多少次，就为了这张价值三百万的纸，没有核准书，我开不了酒馆，哪怕我的店面已经装修完毕，但还是不能营业。柜台里戴着假发的女人，倨傲地拒绝我，不行，你的申请并不符合规则。

哪怕我搬出了三百万的现金。

炉萱

6

我真的再没有见过他。每天我都走遍了这个城市。

城市一点也不大，我从教堂走到市政厅，走进没有人愿意经过的警局。对面的图书馆，我看了很多遍，每一把椅子，每一本书。我从南走到北。

从左走到右。他失踪了。

我去过那个公寓，似乎没有人的所在，很快腐朽，就连他留给我的钥匙，也慢慢涂上了一层黯淡无光的涩味。我分不清过去和未来。

没有人记得这个人。我找到那个瓶子里精液的主人，一个在脸上夸张刺了一只海豚的女人，她扭到着硕大的屁股，喝光了三瓶红酒。

“他是谁啊！不记得！”她舔了舔红艳艳的嘴唇，轻蔑地看着我。我穿着一件风衣，是的，他失踪时穿着的那件，我重新买了，这些天一直穿着，浅褐色的，其实这颜色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推开门走出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个女人忘了曾经用她那肥胖的臀部躺在某个床上，并且留了下证据。然后，证据是什么呢？我拉紧衣领。

公车上没有旅客。司机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没有人在我半梦半醒之间打醒我，“快救我！”他的眼神一直都很诚恳，诚恳到我无法拒绝。

炉萱

7

我的酒馆开业了。

没多少人，我不在乎。在乎的仅仅是过程不是吗？那张核准书，我挂在墙上。一进门就可以看见，黑乎乎的墙壁上，有一圈鲜红的东西，像刚斩落的头像，新鲜，有趣。

一整天都会无所事事。我就搬来椅子，对着核准书，瞪着它，喝一口酒，再瞪着它。

他真的很神奇，也许这就是不能见我的原因。

我把酒馆取名“空白”，一个庸俗又开心的名字。我还会偶尔去他的公寓，看见墙纸灰飞烟灭，看见床单从天蓝变得混沌，看着那个瓶子逐渐肮脏再瞧不见里面的东西。我睡在风衣上面，假装他在爱抚，颤抖，然后高潮。我迷恋这种感觉，在一个连呼吸都是灰尘的公寓。

第二天，我会去教堂忏悔，跟着他们一起唱赞歌，心里说，主啊，我真的很开心。玻璃偷着光，或者透着光，谁在乎呢，我喜欢就好。

接下来会去警局。千篇一律地询问，千篇一律地回答。没有，没有。你再也看不到了。小警员的胡须长出来了些，竟然有些性感。我开始剥夺更多的自由，心甘情愿，从图书馆那边一直往前，走到我的酒馆。

它的名字叫“空白”。我知道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就像我每晚喝醉之前，他都会笑，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你来啦！”

   

炉萱

2017-1-24

记于梦境

炉萱

写完了，其实是想起梦里的一个小片段，，，然后敷衍出来

楚天风云

读完了

楚天风云

梦呓般的情景

楚天风云

梦里那个红头发来历不明的男人，是楼主心里的一个魔影

楚天风云

小说情景描写很棒，使读者如临现场。。。。“我”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印象，像梦游遇到的某个路人，看了一眼继续前行。

楚天风云

那个诡异的红头发男孩，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给女主留下深深的漠然的神秘的牵引。。。。作者的内心充满迷茫和渴望，在小说里得已再现

楚天风云

有点像读《狂人日记》的感觉，思想混乱，梦呓般地迷惑，却又清醒

楚天风云

总之，文笔的不错。虽然我没能看清楚作者内心想表达什么。

楚天风云

意识流

炉萱

楚天风云 发表于 2017-1-24 15:45
意识流

谢读。其实是攫取了一些片段，然后抽丝成文

炉萱

楚天风云 发表于 2017-1-24 15:45
意识流

大体是昨晚的梦境，让我觉得可以写一个荒诞剧本，不过还是写成了小说，以“我”的视角，写一个迷离有趣的故事

炉萱

楚天风云 发表于 2017-1-24 15:44
总之，文笔的不错。虽然我没能看清楚作者内心想表达什么。

个人觉得，小说的要义还是在于记叙，在于怎么说，而不是说什么。
如果一味追求一定要说出点什么，那就落了下乘。
所以一般而言，我不喜欢什么立意和思想，至少在写字的时候不喜欢。
我写出来，你看，你看到什么其实就是什么，哪怕是一幅画，一首歌，一面静止的镜子。

炉萱

楚天风云 发表于 2017-1-24 15:42
有点像读《狂人日记》的感觉，思想混乱，梦呓般地迷惑，却又清醒

恩，写的时候略放了些，想写出梦里那种荒诞、古怪的感觉。
其实有时候，在现实里也会有这种想法。
就像我写的那句：人生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人忘乎所以。

楚天风云

炉萱 发表于 2017-1-24 15:50
个人觉得，小说的要义还是在于记叙，在于怎么说，而不是说什么。
如果一味追求一定要说出点什么，那就落 ...

哦，只记叙，那就是故事了，忠于事实，做过程讲述。小说跟记叙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架构的搭建，文字的留白，虚虚实实，最终想要表达的思想。。。。。

炉萱

楚天风云 发表于 2017-1-24 15:39
小说情景描写很棒，使读者如临现场。。。。“我”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印象，像梦游遇到的某个路人，看了一眼 ...

其实写这篇的时候，有想起且听风吟，还有那个独幕剧。。。
有点想靠拢，写出某种诡异的惆怅感

炉萱

楚天风云 发表于 2017-1-24 15:54
哦，只记叙，那就是故事了，忠于事实，做过程讲述。小说跟记叙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架构的搭建，文字的留 ...

就像这个，我所做的其实是记叙，这是本质，至于架构、留白之类的，属于浅层次的技巧问题。但我这个应该不能算是故事，对吧

楚天风云

炉萱 发表于 2017-1-24 15:56
其实写这篇的时候，有想起且听风吟，还有那个独幕剧。。。
有点想靠拢，写出某种诡异的惆怅感

有的，有诡异的感觉，惆帐似乎少了点，只看见遗憾

炉萱

楚天风云 发表于 2017-1-24 15:58
有的，有诡异的感觉，惆帐似乎少了点，只看见遗憾

这是我笔力问题

楚天风云

炉萱 发表于 2017-1-24 15:59
这是我笔力问题

可以了。你又没打算拿若贝尔奖，没打算用文字换钱吃饭，不用太苛求自己

阿姆河

好诡异，读得有点类青春，有点放纵，却有些颓然

阿姆河

同意楚天说的，场景描摹得很传神，身临其境之感

炉萱

楚天风云 发表于 2017-1-24 16:01
可以了。你又没打算拿若贝尔奖，没打算用文字换钱吃饭，不用太苛求自己

嗯呐，所以好坏由他

阿姆河

炉萱 发表于 2017-1-24 15:56
其实写这篇的时候，有想起且听风吟，还有那个独幕剧。。。
有点想靠拢，写出某种诡异的惆怅感

诡异有了，惆怅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