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下白 于 2017-3-12 08:44 编辑
鳄鱼渐渐地朝迪克靠近,再靠近。迪克没想逃跑。他多少了解一些鳄鱼的脾性,它最恨逃跑。凡是逃跑者都是劣等种类,务必吞灭之,囫囵吞下,不配咀嚼。 迪克已经记不清曾经历了多少次危险了。大约一百次吧。如果前99次表示长久延续,表示逗号,那么这一次就是句号。完美不完美,都是句号。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一切顺其自然。活四十年是短暂的,活八十年也是短暂的,活八百年也不算长。 鳄鱼围绕迪克观察着,从左边绕了一圈,从右边绕了一圈,玩着对称游戏,是一种猫吃老鼠之前的游戏。迪克目测着这条鳄鱼,大约五米左右。如果那呲着利牙的大口张开来,囫囵吞下一个人,应该不费啥劲。 鳄鱼甩了一下尾巴尖,划出一个类似“阴阳鱼”的形状,很温柔,但还是溅起一波小小涟漪,像电波似地荡漾到迪克的下巴颏。迪克心里颤了一下,下巴颏没颤,否则鳄鱼便认为他胆怯了,怂包了。当然不算是最胆怯、最怂包的,还是可以打打牙祭的。 迪克早已听说过尼罗河鳄鱼的凶残,他曾经看过鳄鱼撕碎斑马的录像,那场面惊心动魄,惨不忍睹。这里是刚果河支流,刚果河的鳄鱼与尼罗河的会有不同吗?听说非洲每年都有死于鳄鱼口中的人,但怎么个死法全是道听途说,没见过录像。斑马大,当然要被撕碎;人小,可能会被囫囵吞下。 迪克心里很矛盾。如果不怂包,鳄鱼就会津津有味地咀嚼自己,那多痛苦悲催;如果怂包一下,扭身逃命,鳄鱼就会囫囵吞下——进入胃里,强大的胃酸可能会破相,可能会损伤部分肌肉,但不会马上毙命。没准刚好来了一个捕鳄船,一下杀死鳄鱼,从腹中把他拽出来送医院抢救……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逃命不符合迪克的个性,他冒险近百次,没逃过一次,这次当然也不能例外。 鳄鱼在迪克身边游过,冰冷粗糙的鳞甲撩拨了一下迪克右肩胛发达的二头肌。感觉不算粗鲁,至少对鳄鱼而言是温情的。 迪克也顺手摸了一下鳄鱼身上突出的鳞甲,手感坚硬,像是披着一身作战盔甲。 鳄鱼调转头来,与迪克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准确地说不是瞪,有相面的味道。是鳄鱼相迪克的面,不是迪克相鳄鱼的面。 相面是啥意思?肯定不是相对相。看看够塞牙缝不?值得一嚼不?有必要这么仔细专注么?要杀杀,要剐剐,来个痛快的,没见过这么折磨人的。 鳄鱼那大眼一张一合,张的时间长,合的时间短,很随意很悠闲很自然,就像,就像夫妻之间那样随意自然。 迪克可没敢把鳄鱼当“夫”看,他的“小眼”始终是张着的,没合过。相了一会儿面后,迪克没有看到鳄鱼眼里的凶光,倒是看出了几分慈祥。 鳄鱼又旋回来,在水面划出一个更鲜明完整的阴阳鱼,却没有激起涟漪,水面平静得很。鳄鱼又轻轻蹭了一下迪克的左臂,迪克借机抚摸了鳄鱼的一长段“盔甲”,从衣襟到腰身到下摆,手感疙里疙瘩的,没有鱼腥味。 就这样,鳄鱼左一旋右一旋地围着迪克游戏。大约半小时左右,他俩混熟了。迪克拍着鳄鱼的脑袋说,你把我都旋晕了,我就叫你“旋旋”吧!鳄鱼默认了。 迪克和旋旋的“游戏人生”自此开始了。 迪克每天都到河里游泳,旋旋每天都如约而至。 迪克大声对旋旋说,我比你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旋旋一听这话,快乐地像个王子。 旋旋教迪克旋转、翻滚,划阴阳鱼;迪克教旋旋仰泳——是那种露出白肚皮的,四爪朝天的仰泳——这样迪克就能趴在或躺在旋旋柔软的白肚皮上,去思考人兽如何跨界的问题。 当旋旋感知迪克会真心照顾它一辈子时,便驮着他到处玩,在河里疯游,在岸上疯跑。 一眨眼,春天将尽,迪克几天没看见旋旋。他着急了,四处去找。最后在一个他们常常戏耍的河湾找到了旋旋。 旋旋肚皮朝天,还是那么白,但却是僵硬的。 旋旋死了。没有外伤,岸边没有打斗的痕迹,眼睛是闭着的。 之后的每天下午,迪克都来河湾坐一坐,坐到傍晚。旋旋的肚皮在月光下银光闪闪。 一个礼拜后,旋旋不见了。 迪克还是常常到河湾来坐坐,只是改作早晨太阳升起时。 什么时候,还能碰到像旋旋这样的鳄鱼呢?迪克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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