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8.拍爹】022：进城 [复制链接]

云在眉梢

主楼

发表于 2017-6-14 11:3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归隐宋朝于 2017-6-14 19:20 编辑

   川北嘉陵江边的一小县城里，住着一个老人。
   小区对面是一座小山，山上满是桂树，被政府建成公园，老人用了很长时间才记住名字：桂博园。每天晚饭后，一帮老头都喜欢爬桂博园，大家约他，他总不肯去，说爬山有点吃力。次数多了，别人就不再约他。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想在山上散步时，望见对面山脚下那座高高矗立的楼房。

   那座依山而建的漂亮房子里，住着他的二儿子一家三口。二儿子每周都会过来看他，每次都会拎来米面肉蛋等东西，塞满他的冰箱。邻居很羡慕，他也欢喜，更多的却是烦恼。因为二儿子一来，常会“数落”他的不是。要么厕所用后没冲干净，明显有味；要么厨房收拾不整洁；要么胡子太长该刮，鼻毛太长该剪，等等。一听说老爷子两天没洗澡，二儿子火了：你看看你那衣领，都黑了！给你说了多少遍，现在是在城里，不是以前乡下，您做起来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每当此时，他会默默地听着，也不再辩解，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以至于每次二儿子说要过来看他，他都会小紧张，赶紧提前收拾一下。

   其实，他是不愿意住在城里的。老伴去世后，二儿子担心他一个人守着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太冷清，便要他搬进城里，而他一直拖着。直到有一天，有人开来一辆货车，把锅碗瓢盆和家电等东西一股脑装运进城，他迫不得已才住进城里。足足有两年，他一直很不习惯，城里人说话费劲又没耐心，吃的任何东西都要钱买，坐车要钱，连上个厕所也要钱。儿子还对他指手画脚：早晚要刷牙，要勤洗澡勤理发，穿衣不能穿成衣领重重叠叠的样子等。他至今也不明白，穿了许多年都好好的衣服怎么就不能穿了？几十年不用管的鼻毛如今怎么也要剪了？

   他很想乡下的老房子，常常想到梦里头，一有机会就想溜回去。但每次回去没待几天，儿子电话就来了：爹！您怎么又回去了？回去这么多天了？好久回来？他就会很小心地找理由：最近雨水多，我回来看看房子有没有漏雨；队上你兴怀叔家要修房，让我回来给看个地基；天凉了，我梦见你妈还穿着单衣，我给她烧点东西过去，等等。然后，一万个不情愿地赶紧返回。

   回到城里，免不了被儿子一通说道：乡下那么潮湿，您年纪大了，身体毛病也不少，怎么到现在还不知珍惜自己呢？妈的教训还不够么？城里干净整洁，吃啥买啥都方便；洗衣有洗衣机，冬天可以水不沾手；做饭有燃气灶、电磁炉，不会烟熏火燎一身灰......我就不明白，您为什么老想跑回去呢？他依旧不敢强辩，只默默地听儿子说完，偶尔冒一句真心话：乡下房子的确是老旧，环境又潮湿，可水好空气好啊。我每天只要在房前屋后随便转转，跟队上的人随便摆几句龙门阵，就觉得心里踏实、安逸。

   这理由当然说服不了儿子，反倒被要求：以后如果想回乡下去，要提前给我说。此后许多次，他拿起电话，想对儿子说他想回老家，可想了又想，常在一声叹息中作罢。他终于下定决心去远在川南的三儿子家住上一阵。对三儿子说起他在县城里的生活，老人不禁哽咽：做人难啊！三儿子大惊：前几年母亲病重，你一个人那么操心操劳，也没见你说难啊！再三追问之下，老人无比愁苦地说：城里这好那好，活得不自由有什么好!

   三儿子和媳妇对老人嘘寒问暖，悉心照顾，想让他多住些时日，但不到半月，老人还是倔强地回去了。三儿子给二儿子打电话：二哥，爹他不适应城市生活，平时你不要太约束他，他想什么时候回乡下老家就让他回，他想怎么生活也由他吧。二儿子说：那不可能，以前就是因为由着他们，妈迟迟不进城，耽误了治疗。三儿子又问：如果将来爹恨你呢？二儿子干脆地回答：恨就由他恨去，只要是对他好，该怎么做我们还怎么做！

   考虑到老人不太会做饭，一个人又孤单寂寞，二儿子征求了兄弟姐妹意见，托人给老人找了一个老伴，并从中精心撮合。大半年后，原配老伴三周年祭日，趁大家祭拜完散去，新老伴一个人来到坟前焚香作揖，念叨起照顾老头期间的酸甜苦辣，细数老头节俭到近乎吝啬、不做家务还大男子主义等毛病，忍不住老泪纵横。

   又一年过去了，老头已经能把自己收拾得像模像样，跟新老伴的关系也融洽许多。平日里，他俩跟小区里的老头老太们一起摆摆龙门阵，逛逛公园，压压马路。邻里有什么矛盾，也总爱找他调解。老年人这疼那疼的，常来找他，他就用他精心泡制的药酒和那谁也看不懂的手法给人家治疗，病痛减轻了，好了，他也不说收费。他和蔼可亲，说话慢条斯理，大家都喜欢他。

   桂花飘香时节，每天傍晚，总有一群老头在桂博园山顶上散步，其中一个老头总不忘指着对面山下的高楼说：我二儿子就住在那里。在外地的儿女很久没有来电问候他，他也不再生气，只要接到电话，他就高兴地说：我没啥的，你们忙你们的吧——等一下，你姨在，我叫她接电话。

      这个老头就是我父亲，他说的姨即我们的后娘。我是三儿子，住在父亲小区对面山脚下的那人，是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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