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似睡非睡。
整个人困乏无力,容颜憔悴。
早起,又遇上伤心事,沉闷的心情像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压抑,颓败,混沌不堪。
世事艰难,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
光鲜亮丽的背后,也许是千疮百孔。
水烟说:万花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握手,衣袖,三年香。
这熟悉的字眼,猛然间就戳到心的深处。
记忆中,一双结实圆乎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澄清的眸子含泪望向我,她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握得那么紧,好似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
她眼角的泪滚落下来。
她是我的室友。
那时候,我们油田基地没有设高中部,上高中要到其他乡镇去。
因为离家远,需要住校。油田子女人少,虽然是高中部宿舍,但有剩余的床铺,初中部的学生也可以住进来。
我们宿舍里就分进来一个初中生。
她在我床铺的对面。
她长得高高壮壮,普通农家女孩的模样。
她比我们低一级,共同话题相对少一些。
她多数时候沉默着,很少言语,只午休回宿舍睡一会。晚上熄灯后,会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听说她学习并不怎么好,估计是在看小说。
她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夜间不见她回来睡,有人说,她家离学校不远,回家了。
有次,我回到宿舍,宿舍只有她一人。
她见到我,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拿出一个包子给我:土豆馅的。
那时候生活条件都不好,我周末才能回家,在学校也很少能吃到包子,看到包子,当即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吃了。只觉有点沙又有点面,看看馅,只有土豆和粉条,味道却很好。
她说,你的名字真好,我第一次遇见姓梅的人。
我说,你的名字真俗,我第一次吃土豆包子。
俩人相视而笑。
我们成了好朋友。
有了好东西,总是拿出来一起分享。她是个朴实的女孩,把父母给她的最好的东西留着给我,有时候是个香瓜,有时候是鸡蛋煎饼。
一个冬日午后,上完最后一节课我回宿舍,发现她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膝盖处有一大片血渍。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不小心摔倒,膝盖磕在暖气片上了。
我看到不断有鲜血溢出,觉得很严重,让她去医院瞧瞧。
她推脱着,没事,不用去,脸色却变得越来越痛苦。
血已经浸湿了整个裤管,不能不去医院。我拉起她,快走,我陪你去医院。
来到医院。
大夫剪开裤管,我一下子惊呆了。
我不知道农村女孩子的腿是这样的。因为常年不洗澡的缘故,她腿上的皮肤覆着一层污垢,有些发黑发硬的肌肤纹理令她的腿看起来像是树皮,在膝盖往上处裂开一个大口子,几乎能看到里面红白的肉。
许是大夫见惯了此类想象,很平静地进行了清理,然后开始缝针。
她的脸涨得通红,眼里含着泪,大概心里也是又羞,又愧,又痛。
我握着她的一只手,安慰她:别害怕!很快就好了!
那天,大夫给她缝了八针。
到底年轻,她很快就康复了。
我从不跟她提那天的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待她一如既往。
所以当她邀请我有空去她家玩的时候,我很快就答应了,我生怕她会多心,也不愿她心里留下阴影。
那年刚放寒假,我就跟她去了她家,她的父母拿出腌制好的咸腊肉炖了粉条,我们吃了很多很开心。
晚上,躺在被烧得热烘烘的暖炕,我辗转反侧(我是南方人,从来没有睡过炕)。此时,月光透过窗户,隐约可见她白而红润的脸庞,耳听着她轻微的鼻息声,我睡意全消,索性不睡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陪着她。
那晚,她香梦正酣。
那晚,我一夜无眠。
初中毕业后她没有上高中,而是去别处读了卫校。
没多久,我也走出校园参加了工作。
三年后,她约我见面。隔着马路,我看到一个穿着短裤抱着一个大大的绒布娃娃的女孩在向我招手微笑。她完全变样了,人瘦了一些,短裤下露出两条大白腿。
她将手里的布娃娃塞给我,说:梅姐,送你的礼物,你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女孩。
我笑了。
她白皙的脸颊上也满是甜甜的笑。
后来,我们靠书信联系。
后来,她毕业分配,找工作,我也搬离了原来的生活圈子。
再后来,竟然失去了联系。
到如今已经二十多个年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遇上,可她送我的绒布娃娃还在,每次看到娃娃我就会想起她,她说我是最可爱的女孩,殊不知是她的话带给了我无限勇气和力量,让行走在世间的我倍感温暖,并努力去做到更好。毕竟,分享爱,感受爱,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如果我用心对待你,你也会给予我凝聚、正直、芳香、澄澈的回映。
亲爱的女孩。
有些人渐行渐远渐无声,有些人言笑晏晏,执手不离。
万人从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这香啊,岂止三年,已经二十多年了,我相信,它还会继续香下去,且让我将这份香与情意永久贮藏,品味,重温。 |